老人娓娓道来,仿佛有点像“白头宫女话玄宗”的况味。在那里,他四年本科,三年研究生,先后读了土木、历史、中文、外文四个系,自由地转系,自由地读书;在那里,他曾得以一睹陈寅恪、钱穆、沈从文、雷海宗等学士名流之风采,并从他们的教学中受益;在那里,既有像他的同学汪曾祺在“跑警报”中那样的趣事,也有闲情去茶馆喝茶、聊天,还有看好莱坞原版电影的逸致…… 他说聊天最好。聊着,聊着,他与文靖就聊出了颇受关注的《上学记》(何兆武口述,文靖执笔,三联书店2006年版)。说不定,聊着,聊着,还会聊出一个《上班记》,再继续聊,就会聊出一个《退休记》或《黄昏记》来。 先生对我摆摆手,笑道:《上班记》不好写,《退休记》没什么可写。对此,我并不以为然。在我看来,在先生已近一个世纪的生命旅程中,他见证新旧中国,经历“文革”前后,目睹世纪交替。倘《上学记》接续《上班记》再接续《退休记》,串联起来,将会折射出现当代中国的风云变幻,更可映照出现当代中国学术史的新陈代谢。记录这一页历史,不仅是口述史学的题中之义,而且是我们后辈的一项历史责任。 夜幕降临,我起身告辞。先生频频向我招手,微笑着。 夜色渐浓,我又走在清华园的小路上,校园静悄悄的,行人稀少。我不禁又想起了季老写的《黄昏》,不,那是刚过弱冠之年的季羡林写的,我佩服青年季羡林能如此惟妙惟肖地揣摩老年人的黄昏:“黄昏真像一首诗,一支歌,一篇童话。”且看,为何先生口述《上学记》执笔的文靖女士在《后记:把名字写在水上》中,这样描写何老的“黄昏”与“童话”: 何先生讲话风趣得很,八十多岁依然像孩子一样满是奇思妙想,平平常常一件事,被他一类比果然显得滑稽,说到兴起处自己先忍不住咯咯地笑,就算一只路过的蝴蝶也要染上他的快乐,每天陪着这样一位老人,书房里的桌椅板凳该是怎样的幸福呢。 如今,何先生已九十有四了,还依然像个孩子。不过,近年先生为病所困,已很少外出散步了。但我仿佛觉得他仍行走在路上,饱经沧桑的背影仍闪烁在清华园内。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一种“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喟叹。是的,先生在路上,留下了他无数次行走的脚印,这脚印,犹如茫茫大漠中听到的先行者的驼铃。“望尽天涯路”,我们后辈将沿着先贤的路,一步一个足印。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