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叙述过程中同时呈现的不仅仅是历史记忆,而且伴有想象、分析、价值判断等。记忆功能与思维功能同时呈现,感性与理性同时发生作用,呈现出感性的理性化过程。用语言叙述的历史细节,未必都是历史记忆的真实,难免有想象的成分。越是用生动鲜活的语言表达的故事,可能离历史的真实越远;越是语言描述细节的部分,可能包含的想象、夸张成分越多。口述者亲身经历与亲眼所见的历史事件,当他随后用语言表述时难免有夸张虚构成分。口述者叙述的历史事实只是口述者记忆中的事实,仅仅是历史真实的一部分,而不是全息式的历史真实。由语言而呈现的历史记忆,因口述者表达能力的差异而大不相同。性格外向者喜欢沟通倾诉,易陷于夸夸其谈、言过其实;而性格内向者则不善表达,易陷于沉默寡言、词不达意。口述者以语言呈现记忆时,既有闪灼其词或夸张之处,又有刻意的修饰、夸张和自我拔高倾向,还有对某些记忆的刻意回避与掩饰。 口述者呈现历史记忆的口头叙述,具有即兴性的特点。其口头叙述是即时的、即兴的、临场发挥的,叙述内容并未经深思熟虑和反复推敲,其语言表述带有明显的不稳定、情绪化和口语化特征。口头叙述的过程是利用语言整理记忆的过程,是历史记忆呈现的过程,而这些记忆并非有条理地输出,而是以即兴的语言来表述。这些表述语言因非“深思熟虑”,在很大程度上是混乱无序的,显得比文字表述更无条理。其对事情的叙述不仅没有严谨的纪年时间,时间概念混乱,而且颠来倒去、重复罗嗦。这些口述语言,本身很难说是真实的或虚假的,不能简单地以此作为判断历史记忆内容真伪的依据。或许这种即兴叙述因没有太多的现实顾虑和利害考量,而能直率地无顾及地将历史记忆展现出来,呈现出历史记忆的真实。但这远远不能保障其叙述的内容就是真实的,因为即兴的叙述是根据大脑中已经形成的记忆(实际上是后来经验加工重建后的历史记忆)呈现的,而这种记忆本身是不完整或有偏差的。在即兴叙述时即使没有经过认真推敲,来不及掩饰某些真相,但其语言表述的不准确也是难免的。主观想象、虚构甚至编造历史情景的可能性在这个过程中依然存在。至于因记忆本身的失误而导致的时间地点人物的错位,更是难免的。故这种即兴叙述的历史记忆,很难简单地判断说就是真实的,其中同样既有真实记忆的呈现,也有虚构的想象成分在内;有历史记忆的部分真实再现,也存在着历史记忆的偏差和重构。但需要强调的是:即便是不准确的回忆,也很可能真切地反映了口述者当时的真实情景;只有在“深思熟虑”之后才能重构出富有欺骗性的假话。但是否可以因叙述经过“深思熟虑”就否定其叙述的真实性?“深思熟虑”的过程,既是唤醒记忆的过程,也是重构记忆的过程,既可以真实地呈现记忆中的真实,也可以根据现实利害而人为地虚构所谓记忆真实。所以,口述者在这个过程中有时间、有能力对历史记忆加以虚构,但也同样有时间、有能力更好地展现历史记忆的完整性和真实性,不能以是否经过“深思熟虑”来判断叙述内容的真伪,而应靠访谈者以文献、他人口述加以验证。 这样看来,历史叙述与历史记忆之间存在着较大的距离,历史叙述的内容必然少于历史记忆的内容,更少于历史真实存在的内容。历史叙述之真,不仅难以到达历史记忆之真,而且离本然体的历史真实更远。所谓叙述之真,只是被记住的部分历史记忆而已,更多没有被记住的历史记忆无意中被遗弃了。叙述之真只是记忆之真的部分呈现。叙述之真经过多重帷幕的筛选和阻隔,与记忆之真确实存在着相当远的距离。当然,不能因叙述的选择性而根本否定记忆的真实和叙述的真实。即便叙述之真打了很大折扣,历史记忆本身仍然蕴含了一定的历史真实。历史记忆呈现过程中会发生变形,历史叙述中会出现虚构的成分,但任何虚构都有一定的原型,而这些原型正是历史记忆中的部分真实。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