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访谈者与音像文本整理:从叙述之真到口述文本之真 历史记忆呈现(历史叙述)的成果,是叙述文本(音像文本、音像资料、录音录像、语音资料、声像史料等)。叙述文本的形成,不仅受口述者从生理心理到社会环境诸多种因素的影响,而且受到口述历史的另一个主体——访谈者主观参与的影响。从叙述文本制作到口述文本整理过程中,访谈者自觉地参与了叙述文本的整理、加工和修改,并在整理过程中增加了主观因素,从而使历史叙述文本与口述历史文本之间存在着一道厚重的帷幕。访谈者与口述者双重努力(合谋)后形成的口述历史文本(指最后形成以文字为主的口述历史文本),不仅与历史叙述文本(音像文本)有较大差异,而且与历史记忆有较远的距离。 在现代录音录像设备未发明之前,口头叙述的主要局限是“口说无凭”。因口述者的声音无法记录保存,故难以验证口述者是否说过或准确地说过什么,更难以保留确凿的证据以追究口述者的责任。不仅口述者在叙述后可以比较容易地否定自己说过的话,而且听过某人说过某话者也容易错解、杜撰、篡改当事人的话,从而使人不信任口头陈述,故需要“口说无凭,立据为证”,采取文字的方式呈现和保存历史记忆。自录音机、照相机、摄影机等音像录制设备发明并流行之后,口述声音的保存、整理和传播变得非常容易,“口说无凭”变成“口述有据”。口述者对历史记忆的语言叙述,通过录音录像的技术手段保存下来,形成音像文本,进而为整理转换成口述历史文本提供了基础。 为了保证口述者记忆呈现的真实性,访谈者在对口述者进行历史记忆唤醒、采集时,强调所谓客观的中立性。实际上这是很难做到的。作为口述访谈的主导者,访谈者总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访谈者的口述过程。约翰·托什指出:“假定口述证据都是代表过去经历的纯精华内容,那是天真的,因为在访问中,每一方都会受另一方的影响。正是历史学家选择了受访者并确定了他感兴趣的领域;即使他不问问题、仅仅是倾听,一个外人的存在也会影响受访者回忆和谈论过去的氛围。最终的结果既会受历史学家相对于受访者而言的社会地位影响,也会受他或她掌握的用来分析过去并能很好地与受访者交流的术语影响。”① 口述历史是访谈者与口述者共同完成的。主体的双重性是口述历史的显著特点。作为口述历史的双重主体,访谈者与口述者是缺一不可、无法互相替代的合作关系,但两者在口述历史各个环节中所起的作用有较大差异。口述者是历史记忆储存及其呈现的主体,因而也是口述历史的最重要主体。口述历史本质上口述者讲述的历史,是口述者呈现出来的历史记忆,是口述者记忆中的历史事实,而不完全是访谈者认知和撰写的历史。但这并不意味着不需要访谈者主体。口述历史访谈的实践证明,口述者如果没有访谈者的适度引导,可能会脱离整个访谈主题,这样记录的口述历史也许仅仅是口述者零散的叙述片段。因此,口述历史是访谈者与口述者双方共同合作的结果,口述历史文本是经过访谈者与口述者双层主体选择后形成的口述历史成果。 作为口述历史的主体之一,访谈者的作用并非可有可无。他是口述历史的策划者和主导者,处于“导演”地位。他负责口述历史的整体策划、具体问题设计、访谈问题的提问,辅助资料的查找,录音录音文本后的整理,及口述内容的取舍、诠释、口述文本的定稿等工作,在口述历史访谈中占有较大的主动性。访谈者是呈现历史剧情的导演,是音像文本的催生者和整理者,但绝不是口述历史记忆及叙述的主体,不是口述历史舞台上的中心演员。唐纳德·里奇说:“访谈者是以互动的方式与受访者合作的,他要提问题,针对受访者的回应做追踪,并提供人名、日期和其他一般人容易遗忘的资料来协助对方。”②访谈者仅仅是口述者历史记忆呈现的助产者,而不是音像文本的生产者。 口述者叙述的是其记忆中的历史真实,访谈者对口述者进行口述访谈,旨在发掘、采集口述者的历史记忆,力图完整准确地将其记忆中的历史真实叙述出来,并将其叙述的声音录音录像并加以整理。因此,访谈者在口述访谈过程中可以按采访提纲提问、插话,但更应是历史记忆的采集者,是口述者的协助者,而不是口述者历史记忆的评论者。他不能以自己对历史事件的认识影响口述者,更不能将自己的历史认识强加给口述者,使口述者叙述的历史真实接近访谈者心中的历史真实,使口述历史变成口述者根据访谈者意志呈现的“口读”历史。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①(英)约翰·托什著,吴英译:《史学导论》,第269页。 ②(美)唐纳德·里奇著,王芝芝、姚力译:《大家来做口述历史》,当代中国出版社2006年版,第15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