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及孔教与宗法社会在历史上先后次序,夏曾佑称:“政出于教者,群之常理,惟孔教则稍有不同,盖神州宗法社会远在孔教之先,孔教之作用幻牵及局外,真不可解。”⑩ 在现实与学理的参照系中,夏曾佑论述侧重从政治与宗教的关系出发,探讨中国社会变革的出路。1905年3月4日,夏曾佑致严复的信称:“试观今日教旨,皆藉政体而存……其有作宗教之论者,亦均从自保其身起见,无专为宗教者……宗教亦不期然而然,而受制于政体矣。……此为中国政教与他国相异之故,而因果之位置与前例反。”(11) 夏曾佑强调中西政教的差异及历史的原委。夏曾佑的思想多受同道者严复影响。严复会通中西,对政教不分、读书与致仕合而为一、伦理与政治合而为一等给中国社会造成的危害有着清醒的认识,并结合维新变法的学理依据进行分析。继戊戌政变后的清末新政,政治变革的学理未有大的变化,但话语表述方式发生了极大不同。针对康有为继续鼓吹尊孔改制之论,严复专门从西方引进宗法论及相关学理,旨在为中国的新政提供西方的经验,而运用此理论框架对中国历史进行分析、归纳的,恰是好友夏曾佑所著《最新中学中国历史教科书》。夏著多受严译《社会通诠》的影响,诸如1902年前后,夏曾佑从财政上论述“战国之变古”的原因,且就军政之改革发表看法,称:“此事于家族社会与国家社会不同之界,较他事为尤甚。”(12) 所谓“家族社会”、“国家社会”正是严译《社会通诠》专有词汇。再有,夏称:“秦法以客民任耕,而秦民任战,此制即以秦民属役客民,如希腊斯巴达之法。”(13) 而以“主客之分”界定社会分层的思想,也常见于《社会通诠》。此为话语之影响。 夏曾佑受严译《社会通诠》的影响,还表现在他接受了严译的理论分析框架。夏氏在《包牺氏》中称:“案包牺之义,正为出渔猎社会,而进入游牧社会之期,此为万国各族所必经历。但为时有迟速,而我国之出渔猎社会为较早也,故制嫁娶,则离去知有母而不知有父之陋习,而变为家族,亦为进化必历之阶级。”(14)“凡今日文明之国,其初必由渔猎社会,以进入游牧社会。自渔猎社会,改为游牧社会,而社会一大进”,“自游牧社会,改为耕稼社会,而社会又一大进。……井田、宗法、世禄、封建之制生焉,天下万国,其进化之级,莫不由此。”(15) 以上基本套用了严复译著《社会通诠》、《天演论》等进化论框架,并用于历史分析。 夏曾佑与严复思想的共鸣使得他们成为学术知音。夏曾佑致严复信中的看法后来成为其所著《最新中学中国历史教科书》的主旨,可见他对严复在学术思想上的开诚布公。夏曾佑信称:“垂询中国前途与历验小例二端,此事宏大,非浅智所测。”(16)“窃谓神洲建国以来之真历史尚在黑暗之中,未稍发现,实迹与言理均未发现。历史既未明,则前途从何而测,若强为之说,则鄙意以为今日所悬革命、立宪、藩镇之三大问题,可立一义以决之,则凡往事之所经,种智之所有,中材以下之人一言可喻者,其事可成;凡往事之未所经,中材以下之人不可猝喻者,其事不可成。如此,则吾国自保以用何种方法为易行,不幸归人,以归何种政体为有益,均可决矣。此例尚浅,然于社会现情似不可易。”(17) 夏曾佑在《最新中学中国历史教科书》“叙”中重申:“智莫大于知来,来何以能知,据往事以为推而已矣。……洎乎今日,学科日侈,日不暇给,既无日力以读全史,而运会所道,人事将变,目前所食之果,非一一于古人证其因,即无以知前途之夷险,又不能不亟读史,若是者将奈之何哉?是必有一书焉,文简于古人,而理富于往籍,其足以供社会之需乎!今兹此编,即本是旨,而学殖时日皆有不适,疏谬之讥,知不可免,亦聊述其宗趣云尔。”(18) 两相对照,可见夏曾佑编著《最新中学中国历史教科书》亦有回应严复译著《社会通诠》之旨趣。 二 参照戊戌变法失败的历史经验及维新思潮的变迁,可见严复译著旨趣随时代的变迁而有所侧重。大体而言,严译《社会通诠》实为补救《天演论》立论过猛。1904年1月11日,严复在《与熊季廉书》中称:“别后成得《社会通诠》一书,以著人群天演之实。菊生谓,读此乃知中国现象种种皆公例之行,而时贤攘臂言救国者,其主义大抵无当。”(19) 在严复看来,“夫五洲治制,皆宗法社会之所变化者也。顾东亚则以宗子而成继天立极之至尊,西欧则于游牧之时,已著民族之平等。”(20) 可见,《社会通诠》为应清末新政民主主义高涨而作,主张社会渐变论。严复的渐变论与其对近代社会形态的看法显然是一致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