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说到冯道,通过对具体事实的分析,吴处厚评价冯道“迹浊心清”。迹浊者,历仕四朝十一君,与契丹应酬。心清者,在乱世中,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尽自己可能,做了大量有益于国计民生的善事。吴处厚在《青箱杂记》的另一处引述了几首冯道的诗,其实很能表明冯道当时的心境。其一云:“穷达皆由命,何劳发叹声。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冬去冰须泮,春来草自生。请君观此理,天道甚分明。”其二云:“莫为危时便怆神,前程往往有期因。须知海岳归明主,未省乾坤陷吉人。道德几时曾去世,舟车何处不通津。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 吴处厚评价冯道的诗“虽浅近而多谙理”。“诗言志”,从这两首诗中可见,身处乱世的冯道,不仅有着“春来草自生”、“天道甚分明”的乐天达观,还认为道德自在人心,“道德几时曾去世,舟车何处不通津”。有了这样的信念,冯道在随时都有可能身首异处的险恶环境下,依然尽其所能,“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也正是有了这样的信念,冯道才“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保持冰心无恶,在狼虎丛中周旋,保民护国。冯道,实属不易。 吴处厚曾与范仲淹、欧阳修的好友富弼讨论过冯道的人格。经历了道德重建运动的富弼,对冯道做出了完全不同于当时主流认识的评价。这一点很值得注意。富弼说冯道,“此孟子所谓大人也。” 孟子是如何论述“大人”的呢?在《孟子》中,可以看到如下有关言论: 孟子曰: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弗为。 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 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冯道乐天达观,可谓不失赤子之心。他恪守内心原则,“但教方寸无诸恶”,可谓所行真礼义。重要的是,冯道为了真正的道义,放弃了表层的道德原则,甚至是宁可被人误解,“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为了这个“义”字,哪怕世人有再多误解,内心自问无愧。这是君子在乱世的处世之道。富弼对冯道的评价,可谓高到不能再高。这种评价,没有现实的考量,是直透冯道心迹的评价,诚为长乐老的隔世知音。并且在众口一辞的道德喧嚣之中,富弼做出如许评价,也是难能可贵。 针对冯道评价,吴处厚的见解很具启发意义。他说:“俗人徒见道之迹,不知道之心。”就是说,一般人仅仅看到了冯道历仕四朝十一君的表面事相,并未通过对具体事实的考察,来透视冯道之心迹,因此,对冯道产生了误读。考察历史人物,学者须有放射线般的透视目光,不然便只能见迹,难以见心。对历史人物的考察,还应当像吴处厚那样,条分缕析具体事实,既不能惑于旧有的评价,也不能停留在表层的事实。真实有两种,犹如绘画的形似与神似。追求形似,看上去与表面事实无违,其实并没有触及到事物的本质。追求神似,探索逻辑的真实,则庶几近真。此正为透过现象看本质之谓也。 (作者为日本学习院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研究员)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