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时期随着周王权的式微,王朝所崇尚的古典礼仪制度及古典乐调也就跟着衰微,与“雅乐”、“古乐”相对,出现了较自由抒发感情的地方小调,也就是所谓“郑卫之声”,这种小调不但为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甚至也使王公大人沉溺其中,《礼记·乐记》载魏文侯云:“吾端冕听古乐,则唯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可见郑卫的新声对他的吸引力是远远超过古调的,故孔子不止一次地切齿痛骂“郑声淫”(《论语·卫灵公》),“恶紫之夺朱,恶郑声之乱雅”(《论语·阳货》)。他说郑声乱了“雅”,如同紫取代了朱的正色地位,实在是反映了那时新歌取代了老调,老调渐渐被人冷落、被人遗忘的情况。孔子这个人对乐歌有一种特殊的爱好,“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论语·阳货》),可见他对歌有多么热衷。但他作为古礼古乐的卫道者,却只喜欢老调,而绝对排斥新歌,一会儿指责人家把歌唱错了场合:“三家者以《雍》彻,子日:‘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一会儿又指责人家排错了舞列:“孔子谓季氏,八份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论语·八份》)而他听起老调来却是如醉如痴、摇头晃脑:“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日:‘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论语·述而》);“子日:师挚之始,《关唯》之乱,洋洋乎盈耳哉”(《论语·泰伯》),所有这些,都从反面证明当时新乐之充斥、古调之难得。《论语·子罕》中有这样一段夫子自道:“吾白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夕。宋人郑樵《通志》卷七五释云:“仲尼初亦不达声,自哀公十一年自卫返鲁,质正于太师氏而后知之,故曰: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在孔子的时代,孔子本人对诗经各首的乐调已记不全,故他得请教了专门的乐师方能全部掌握。这都说明诗与乐在春秋时期己经开始发生分裂。 诗乐的密合时期是在西周,《礼记·仲尼燕居》记载周时天子或诸侯间举行大毅礼时奏乐与歌舞的情况: 两君相见,揖让而人门,入门而县兴,拇让而升堂,升堂而乐阔,下管《象武》,《夏翁》序兴。“二行中规,还中矩;和鸳中《采养》,容出以《雍》,彻以《振羽》。“二人门而金作,示情也;升歌《清庙》,示德也;下而臀《象》,示事也。 在这终歌舞中,《象武》、《夏翁》为舞蹈,《采养》与《振羽》皆为乐章,而《雍》即《诗·周颂·雍》,《清庙》即《诗·周颂·清庙》,它们是在盛大仪式上所唱的庄严的颂歌。 《仪礼·燕礼》中讲周时君巨饮燕时的歌乐: 歌《鹿鸣》、《四牡》、《皇皇者华》”二笙入,立于县中,奏《南陵》、《白华》、《华恭》“二,乃间歌《鱼丽》、笙《由皮》、《南有嘉鱼》,笙《崇丘》,歌《南山有台》,笙《由仪》。遂歌乡乐,周南:《关唯》、《葛覃》、《卷耳》;召南:《鹊巢》、《采蔡》、《采频》。 筵会上所演唱的《鹿鸣》、《四牡》、《皇皇者华》、《南陵》、《白华》、《华恭 )) .《鱼丽》等,皆见于《诗经》中的《小雅》,而作为“乡乐”所唱的《关推》、《葛覃》、(卷耳》等,皆见于《诗经》的《周南》和《召南》。 这再清楚不过地证明,《诗经》在当时原都是有词有调的歌,人们对它们也只是当作歌曲来听,而不是作为文学作品来读的。这便是前代学者所谓的诗经“以声为用”、“以声为本”的时代。其实,那时的《诗》既然是歌,就必然是以声为本的。音乐意义上的歌与文学意义上的诗具有本质上的不同:二者虽都可以说是言词与旋律的结合,但后者以言词的意义为中轴,旋律只是意义的辅助,而前者却是以旋律、曲调为中心的。换句话说,歌的真正灵魂,主要不在于歌词的意义,而在于它的调门儿。故郑樵《通志》云:“《诗》在于声,不在于义”;“三百篇之诗,尽在声歌”(程延柞《诗论》卷一五引),这用来说明春秋以前!(诗经》存在的原态,是相当正确的。那时人们对干《诗》(歌)最看重的只是曲调,仪式中的唱歌,除了颂歌以外,大抵听的也是曲调,至于歌词与筵会的主旨有什么联系,也没有人去深究。所以《仪礼》中所记的周代君臣饮燕,才可以唱《关眼》这样的情歌,唱《葛覃》这样的结婚女子回娘家的歌,唱《卷耳》这种女一子思夫的歌……。 《诗经》中的“凤、雅、颂”,经生管它叫“三体”,这是因为他们错把古时的《诗》看成是象后来一样的文学作品,所以才认为它们的不同在于文章的写法和体裁上。实际上,正如王国维所说:“风、雅、颂之别,当于声求之”(《观堂集林》二、《说周颂))),换言之,它们原只是不同凤格的乐调的名字。《诗·大雅·楼高》:“古甫作诵,其诗孔硕,其风肆好”,所谓“其凤肆好”,是说歌的曲调好听,《左传·成公九年》载钟仪唱歌“操南音”,范文子说他“乐操土风”,意谓他所唱的是乡土调,风也是曲调的意思。又,《吕览·音初篇》记载“南音”的来历:“禹行功,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氏之女乃令其妾侯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歌日:‘侯人兮狩’.实始作南音,周公召公取风焉,以为周南、召南”;讲“西音”的来历:“殷整甲徙宅西河,犹思故处,实始作为西音。长公继是音以处西山,秦穆共取风焉,实作为秦音”。这两段话中的“取风”,就是借调的意思,谓《周南》、《召南》的调门是从涂山女的“侯人歌”借来的,秦国歌曲的调门是从殷整甲思家的歌中借来的。按以上的例子中,作为曲调的“风”,多指与宫廷音乐相对的,具有地方色彩的民间曲调而言,故郑樵《通志·诗》云:“风土之音日风”。雅,旱先也是曲调之一种,《诗·大雅·鼓钟》:“以雅以南,以箭不." ;,谓歌乐中即唱雅调,又唱南调也。颂,即颂歌、赞歌。王国维《说周颂》云:“颂之所以异于风雅者,在声不在容”,“今就其所著者言之,则颂之声较风、雅为缓也。”《礼记·乐记》中载子赣向师乙:“赐闻声歌各有其宜,如赐者宜何歌也?”师乙回答:“请诵其所闻而吾子自执焉:·一宽而静、柔而正直者宜歌《颂》;广大而静、疏达而信者宜歌《大雅》;恭俭而好礼者宜歌《小雅》;正直而静,廉而谦者宜歌《风》”。一个人的性格气质,与他所偏爱的文学体裁并无必然关联,但与他所偏爱的曲调却有直接联系,此《乐记》所谓“乐者性之华”也,很显然,师乙说何人宜歌《颂》、何人宜歌“雅”、何人宜歌《风》,所谓凤、雅、颂皆指曲调而言,细心的读者,可以从师乙话中领会出这三种曲调的不同风格。而最直接提到凤、难、颂的风格,要算是《左传·襄公二十九年》所载的季札观乐的评论:他说《郡风》是“美哉渊乎”,说《郑风》是“其细已甚”,说《齐风》是“映涣乎大风也哉”,说《雅》是“广战,熙熙乎,曲而有直体”,说《颂》是“直而不据,曲而不屈,迩而不逼,远而不擒,迁而不淫,复而不厌”二”凡此种种,皆从曲调的风格特点上作评。这充分证明风雅项原是乐调之名。而《诗经》既然原是以乐调来分类的,可见乐调是古代《诗经》的主干和灵魂。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