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外语音译词与洋泾浜话 上海在近代以来对外交往较多,到二十世纪初,上海的外国租界地区成为在本地传播外国文化的重要源头之一。一方面,上流社会人士有同外国人交往的需要,部分中下层人士也有同外国人交易、交往的时候,说外语成为社交的需要,而此时会说外语的人还很少,于是人们大量使用零散的外语词来部分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或者使用怪异的“洋泾浜”英语来同外国人交际;另一方面,中国由于在科技、经济等方面落后于某些发达国家,有识之士大力提倡借鉴外国文化,也有不少人对本民族传承几千年的传统文化失去信心,导致社会上的崇洋之风,从而会说外语成为有身份的表现,会说一些零散的外文单词也成为上流社会交际场合的一种时髦。这样,外语特别是英语对上海的口语交际产生了显著的冲击:除了一些人常在汉语中夹带外语单词以外,还有两种与外语有关的语言现象:以外语单词音译方式产生的流行语,和中外语音混合的“洋泾浜”语。 二三十年代的上海,从外语单词音译是产生流行语的一种重要途径。比如“那摩温”,是英文number one 的音译词,原意是“第一”,原为上海的洋泾浜话,它还有一些引申意义:“首席”“头目”,或“盖世无双”,后来中国人之间的一般会话也使用该词,如说“洋行里的那摩温”,指洋行首席;“寡老照会那摩温”,是说女子的相貌特别好看;“某某人那摩温”,是说这人特别好。这样,“那摩温”就超出了洋泾浜语的用途,成为一个时髦语词,也就是流行语了。“肮三”建国前也曾是上海流行语。在三四十年代,跳蚤市场上常见到廉价出售的旧货,上面挂有on sale字样的牌子。On sale 原意为“商品正在销售之中”,这里是“降价出售”和“甩卖”的意思。后来音译指“蹩脚、低劣、卑鄙的人”。“赖三”是英语词lassie的音译,本义是少女、情人,音译为“赖三”,在上海话里一般指特别“赖”的女人,“赖”有“不要脸皮耍无赖”的意思。“赖三”在“文革”期间指淫荡女子,还流行一个短语叫“车赖三”,“车”是chase的音译,原为追逐、猎取的意思。“木壳”是mug 的音译,意为笨蛋、傻瓜、生手,也指暴徒、流氓、阿飞。 有些当时的音译式流行语并没有随风而逝,而是进入本地方言,成为上海俗语之一,有些后来传播范围扩展到外地,有的甚至进入了普通话。如现在很多地方都使用的俗语“瘪三”“门槛精”“十三点”,就是当时的音译式流行语转来的。直到现在,上海女子口头上常说“十三点”。“点”是英语ding (钟的叮当响声)的音译,原指钟声,钟响十三下,是不正常的,所以十三点就用来指人“脑子有毛病”“冒傻气”“冒失鬼”“做事违背常理”等。对于这个有名的俗语的来历,还有其它解释。在二三十年代的上海,这个词刚流行时就有三种说法:第一种说法是,一粒四方骰子只有六个平面,每掷一次,只有一个平面在上面,最大的色子只有六点,一粒骰子掷出七点来,就是“出色”,两粒骰子顶多掷出十二点,而掷出十三点也是“出色”,是不正常的。第二种解释是骨牌的幺五与幺六,两只骨牌合起来正好是十三点。而幺五幺六的形状象蜡烛扦子,且一高一矮,不能配对。所以用这种情况来比喻疯疯癫癫的朋友,好话不听,只配拿蜡烛给他们插进去。第三种解释是,“痴”字的笔画总共是十三划,十三点就是十三划,借指“痴”字,说人十三点,就是说他是个“痴人”“傻子”。这个词产生于二十年代的上海,当时看到某个人有些反常的行为,就将他看作十三点,戏弄他一番。但是这种人并非智力有缺陷的傻子。在交际场上,大家都戴着假面,不肯以真相示人,偏有心地坦白、口没遮拦的人直说老实话,他就被看作反常的人,被叫做十三点,成为交际场上的笑料。不管对它的来历怎样解释,它的基本含义并无争议。 在二三十年代的上海,在华洋杂处的洋泾浜地区,还流行过一种以不准确的音译方式产生的“洋泾浜”话。这种性质的话最早产生于18世纪的澳门、广州一带,19世纪中叶以来才盛行于上海。“洋泾浜”本是一条上海城区内的小河,现在它早已消失,原来的河道就是现在的延安东路所在的地方(初名爱多亚路)。19世纪中叶以来,西方列强在上海占据了一些地方作为租界。1845年洋泾浜即成为英国在上海的租界的南部边界,后来又成为法租界和英美公共租界间的界河。这一带地区,西方侨民很多,他们由于生意买卖方面的原因,经常要和当地居民接触,洋泾浜沿岸一带便形成一个商品经济比较繁荣的“十里洋场”。但是西方人在和当地居民接触的时候遇到语言不通的问题,这一时期上海懂英语的人还很少,一般中下层民众现学正规的英语也是不现实的,于是一种蹩脚的、不伦不类的洋泾浜英语被创造出来,它用汉语的谐音字来转译英语发音,有时还加上一些意译成分,再配上不规则的英语文法,语句很简单,听起来有汉语的发音特点,但又不是汉语词汇;与英语发音相近,但又有较大差距,英国人如果不加以费劲的猜测和辨析,也听不懂,所以以英语为母语的外国人也要从师学习几个月的洋泾浜话,才能比较顺利地用这种汉英混合语同本地人简单交谈。 洋泾浜英语的使用者主要是出于做生意的需要而常与外国人打交道的下层民众,如小商小贩、人力车夫、码头苦力、专做外国水手生意的妓女等。比如当时的人力车夫在招揽外国人坐车时,会用这样的洋泾浜英语问对方:“油狗惠罗康怕奶”(You go Hui Luo Company? 你去惠罗公司吗?)如果洋人同意坐他的车,他就开价:“爱泥特土角”(I need two jiao, 我要两角钱)。还有一些因为给洋人当过差而会几句英语但文化程度不高的人,操着洋泾浜话专门在街头给洋人做临时翻译,以赚取小费。这种人称作“露天通事”。除了这些下层民众使用这种混合语做生意之外,上海其它职业的人一般也会说几句洋泾浜英语,使用的地方也不限于洋泾浜地区与外国人做生意的场合,实际上,这种蹩脚又有趣的语言程度不同地扩散到上海的各种社交场合和各个群体,成为上海人日常用语的一部分。有些洋泾浜语句甚至成为社交场上的一种时髦语言,比如在表示对别人的感谢时,有人会说:“生克油饭来麦去”(Thank you very much. 非常感谢你。)在表达对恋人的爱情时,有人会说:“阿爱辣夫油”(爱老虎油)(I love you, 我爱你)。还有些洋泾浜语汇因为所选用的汉字组合俏皮有趣且容易记忆而广为流传,如称丈夫为“黑漆板凳”(husband),称妻子为“怀爱夫”(wife),称舌头为“烫”(tongue),称夜晚为“衣服宁”(evening), 称女士们为“累得死”,称教师为“铁车儿”(teacher)。 现在人们的外语水平普遍提高,虽然涉外交往活动较多,也不会再产生这种拥有一定规模语汇的洋泾浜类的混合语了,但也会有个别文化程度不高的人用这种音译方法说外语,如王朔小说《玩的就是心跳》中写混混王匡林的语言:“女人全一样,掏掏灰扑落扑落脏打遍漆扣上‘美的因拆呐’就当新的卖了”。“美的因拆呐”就是蹩脚的音译式混合语。也会有一些音译词作为有趣的表达法流传开来,如将丈夫说成“黑漆板凳”。 (上述流行语资料主要参照由汪仲贤撰文、许晓霞绘图的《上海俗语图说》,上海书店出版社,1999。此书为上海社会出版社1935年版的影印本。)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