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费孝通先生的学术思想对中国的民族研究有着指导性的现实意义。其贡献之一的是在20世纪50年代将人类学的理论直接用于民族识别工作;贡献其二是在20世纪80年代末提出了著名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成为解释当代中国族群认同现象(包括汉族与少数民族)最具说服力的学术理论之一。他敏锐地看到了民族共同体是一个后来才逐渐形成的过程。这就是当代人类学族群理论所讨论的ethnogenesis,亦即“族群形成过程”(巫达2009)。当代人类学、社会学界关于族群形成过程的解释,多以认同建构模式为研究视角和出发点。因此可以说费孝通先生的学术思想是同当代人类学族群理论紧密相连的(陈志明2005)。本文通过回顾费孝通先生的民族研究论著,梳理费先生学术思想与当代人类学族群理论的链接,以继承和发扬先生的宝贵学术遗产。 关键词:费孝通;民族识别;族群认同;建构模式 一、引言 1996年,费孝通先生给日本国立民族学博物馆(大阪)举办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论”国际学术讨论会上,提交了一篇叫“简述我的民族研究经历和思考”的文章,该文收入日本国立民族学博物馆1998年出版的《国立民族学博物馆调查报告》(八)。费孝通先生在这篇文章里把自己的一生的学术研究工作主线概括为社区研究,并把社区研究细分为民族研究和农村研究(以及后来的城乡研究)(费孝通2006(1996))。民族研究是费孝通先生倾注了大量心力的研究领域。同时,许多学术灵感是他在民族研究中获得的,如最为著名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即是最早产生于他对瑶族的研究(费孝通2006(1996):523;陈志明2009:682)。 在民族研究的众多重要研究板块中,民族识别工作是重中之重,是费孝通先生贡献最为突出的研究领域。从人类学族群研究的视角来看,民族识别工作实际上就是族群认同研究的一种形式。族群认同包括主观认同和客观识别之分。主观认同是某个族群自己对自己的认同看法,客观识别是局外人对某个族群的认同的理解与看法。在费孝通先生的民族识别理论体系里,民族识别工作体现为主观认同和客观识别的综合反映。 关于族群认同的研究,早在1922年,马克斯•韦伯对族群(ethnic group)的定义里就有一定的体现:族群是建立在它的成员共享某种信仰的基础上的,而这种信仰一般是族群成员主观意识里关于来源于同一祖先的共同认同(Weber 1978)。不过,ethnic group(族群)一词最早出现在牛津英语词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的时间却是三十年之后的1953年(Hutchinson & Smith 1996:4)。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起到现在这半个多世纪里,人类学、社会学关于族群认同的研究,主要遵循了从族群内心情感论(亦译作原生论)到建构论的轨迹(陈志明2005;巫达2006a)。费孝通先生在操作民族识别工作的时候,特别重视被识别对象的族群内心情感,重视他们对自己族群的看法。费孝通先生提出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概念,则已经与当代中外社会科学界所讨论的族群认同建构模式极为接近。 作为享誉海内外的学者,费孝通先生辞世之后,许多学者纷纷著文追思和记录他的学术思想轨迹。例如香港中文大学人类学系的陈志明教授介绍了费孝通先生的族群研究与国际学界的接轨(陈志明2005,2009);中山大学人类学系黄淑娉教授总结和阐释了费孝通先生对中国人类学理论的贡献(黄淑娉2007);上海大学社会学系李友梅教授的专著系统介绍了费先生的学术成果及其对中国社会学的理论贡献(李友梅2005),沈关宝教授介绍了费孝通先生的文化功能论(沈关宝2006),等等。其他还有许多关于费先生学术成就的精彩而深刻的论述不胜枚举。本文在前人论述的基础上,进一步梳理费孝通先生关于族群研究的文献,结合当前人类学、社会学对族群认同理论的理解,介绍费孝通先生的族群认同建构观。笔者认为,族群认同建构观是贯穿于费孝通先生民族识别研究生涯的理论主线,是费孝通先生对中国民族研究的重要贡献,是他留给我国人类学、民族学和社会学的宝贵学术遗产。 二、社区研究包括族群研究的思想 在“简述我的民族研究经历和思考”(费孝通2006(1996))一文的开头,费孝通先生就介绍了他的社区概念直接来源于启蒙老师吴文藻。他说: 1930年我转学燕京大学师从吴文藻老师学习社会学。在他的指导和影响下,我认识到要科学地认识中国社会,吸收西方人类学实地调查的方法和着重现实的分析是一条比较踏实可行的路子,因此我在1933年升入清华大学研究院师从史禄国老师学习人类学。我在清华学习的两年,主要是学体质人类学。1936年秋季我接着去伦敦经济政治学院师从马林诺斯基老师学习社会人类学,1938年在抗日战争期间返国。到达云南后即在内地进行农村调查,按马老师的功能观点和实地调查方法实行吴老师所提倡的“社区研究”,一直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费孝通2006(1996):509))。 对于我国的人类学者、社会学者来说,相信许多人耳熟能详的是费孝通先生的农村研究及乡镇研究是“社区研究”,但对于费孝通先生把族群研究也纳入社区研究的范畴,恐怕知道的人不是很多。主要原因是在我国学术界所使用的民族研究或民族问题研究概念,不仅把少数民族研究纳入其中,甚至连后来被划入汉族的许多族群的研究也被纳入该研究范围里面。在社会学、人类学专业被取消的时期,民族学涵盖了社会学和文化人类学族群研究的许多领域,形成一种不同于“社区研究”甚至不同于人类学的学科假象。在这种假象后面,很多人自然不会把族群研究与社区研究联系在一起。不过,在费孝通先生的理论体系里面,他是把某区域里的族群研究当作社区研究的一种。他有一段话对这种情况交代得非常清楚: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