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二岁的孩子还参不透经典剧本中的深意,但相隔数百年的奇妙传承,已然开始 周六清晨7点刚过,昆山市中山路上已车水马龙,街边的早餐铺飘出蒸包的清香。 妈妈用电瓶车把念小学四年级的张唐逍送到位于中山路上的玉山医院对面,让唐逍和比她高一个年级的好朋友沈灵韬一起,等待另一位家长开车把她们送往二十多公里外的巴城镇石牌中心校,去学昆曲。 陪她们一起等车的黄国杰告诉唐逍和灵韬,下周有一次“中国少儿戏曲小梅花荟萃”的前期展演,让她俩带着各自的拿手好戏去试试,两个小丫头高兴地又是欢蹦又是拥抱。 唐逍的妈妈也很高兴。像这样的接送,每周两次,寒暑假则天天,从唐逍小学一年级起,不曾间断。 在这样的往返中,“小昆班”的孩子们与昆曲厮磨。他们都是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的学生,还不太懂得自己正在奔赴的是一场清苦而寂寞的修炼;他们也还不大知道,昆曲曾经并不像今天这样寂寞,一度拥有任何一种戏曲唱腔都无法企及的社会渗透力。 那是16世纪后期到18世纪末,也就是明代万历年间至清代乾嘉之交,昆曲酿发了惊人的观赏热潮和参与热潮,在中国制造了长达两百余年的社会性痴迷。 痴迷到什么程度?据载,在长达两百年间,每年中秋节,苏州虎丘山都会举行“中秋曲会”。中秋那天,苏州城的家家户户倾城而来,外地的唱曲家也纷至沓来。曲会一开始的万众齐唱,唱得“动地翻天,雷轰鼎沸”,叫人不得不相信,唱昆曲在那个年代,是普及到社会每个角落的全民娱乐。 在昆曲兴盛的年代,一大批昆曲传奇剧本应运而生,其中不少唱词段落的文学价值堪比历代著名诗词。 唐逍告诉记者,她已经学会了《牡丹亭·游园》,灵韬则更擅长《长生殿·小宴》。十一二岁的她们,已经接触到昆曲史上最杰出的四部传奇中的两部。 个子娇小、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缝的唐逍,尚无法理解汤显祖在《牡丹亭》中对至情、生死的试炼和感叹,别着“三道杠”、颇有主见的灵韬,也还读不懂洪癉借《长生殿》感喟的历史沧桑与真情至性,至于李玉等人在《清忠谱》中表现的取义成仁、孔尚任由《桃花扇》呈现的家国兴亡与生命的灭寂感,恐怕更不是小孩子可以参透的,但相隔数百年的奇妙传承,已然开始。 等那些年轻人自己去选择,等真正愿意把青春、把未来交给昆曲的人,自己留下来 接唐逍和灵韬的车来了。 把两个女孩送走后,黄国杰带着记者前往新镇幼儿园——历史最久远的“小昆班”而今上课的地方。 一中心小学的“小昆班”成立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当时,黄国杰和王业不甘心昆曲在昆山民间销声匿迹,想请苏州的戏曲名家来教小孩子唱昆曲。他们与时任昆山市文化局局长的顾鹤冲商量着,一道跑去一中心小学,说服了校长程凤琳,在极度拮据中,把第一个“小昆班”办了起来。后来,学校的领导换了几任,但“小昆班”始终未断。 坚守,难能可贵。几次问起当时的情形,黄国杰想细说,可沉默了一会儿,蹦出来的都是“太苦了”。 20世纪80年代,是一个流行文化日新月异的时代。人们都在追赶新潮流,传统戏曲普遍遇冷,昆曲也不例外,常常一台戏演下来,观众还没演员多。 很多演员选择离开,只把背影留给了昆曲。 苏州昆剧院副院长王芳至今记得那段“人走茶凉”的凄清岁月,当时她甚至找不到小生来搭戏。 和浙江昆剧团团长林为林同期的60个学员,在那时,也走得只剩下十几个,出国的、下海的、转入影视圈的,都有。 对于这样的离开,坐镇上海昆剧团的蔡正仁始终安静地看着。 一些活络的年轻人业余还搞起了演唱组合,下班以后去酒吧唱唱流行歌曲,秀秀功夫,几个晚上就能挣来昆剧团一个月的工资。蔡正仁得知后,仍然保持沉默,不得不发表看法时,他也只轻描淡写一句“唱得不错”。 蔡正仁在等,等那些年轻人自己去选择,等真正愿意把青春、把未来交给昆曲的人,自己留下来。 大浪淘沙,留下来的,是金子。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