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的边界、移动与抉择 汉帝国将领设下鸿门宴一次伏杀八百多羌人豪酋,魏晋时一个鲜卑贵族自称“黄帝子孙”或“炎帝之裔”,匈奴呼韩邪单于对汉称臣并将其部落南移至长城边;我们应如何描述、理解这些历史事件?史家或指出事肇因于羌人叛服无常,或称此显示鲜卑之汉化,或称汉帝国终于赢得与游牧帝国间的战争。在另一种历史观点下,历史学者指出汉帝国对羌人的残酷与霸道,说明鲜卑以一外族建立统治中国的征服王朝,或称南降的匈奴只是换个策略来掠取汉帝国的资源。这些多少只是读史者各据立场,各据其认同,对事件表相的描述与批评。这样的描述、解释、批评所构成的历史记忆,再度强化各种认同“边界”。 因此种种“边界”不只是存在于被研究者之间,也存在于书写者、研究者之间。不同社会文化背景的学者,如欧美汉学家与中国学者,对同一历史与社会文化现象有不同的描述与理解。对同一社会文化现象,不同学科学者间也存在着明显的认知“边界”。我们可以用凹凸镜来作一比喻。我们所见的文本与表征,皆如一个凹凸镜面上所呈现有些扭曲的“表相”,我们永远无法全然了解镜下被观察的物体,也就是“本相”。这凹凸镜,便是我们的社会文化、知识训练背景所造成的认知偏见,一种扭曲物体本相的镜片。研究汉代北亚各种游牧人群,学者所根据的基本史料——汉魏晋时的几部中国正史——也是如此,它们也是凹凸镜面上的表相;此凹凸镜,同样的,便是汉晋华夏史家的社会文化认同与其知识背景。如此,由汉代史家到今之研究者,大家都带着凹凸镜来观察一个本相,其所见、所描述永远只是镜面所见的“表相”,那么我们如何可能了解事实本相? 在本书中,以及在我其他著作中,我所尝试的一个方法便是“移动”——移动这个凹凸境,突破各个学科的边界,从不同的学科角度观察镜面上表相的变化,如此我们或能对镜下的物体本相有多一点的了解,同时我们也可以对此“凹凸镜”的性质有些了解②。对汉晋中国史料亦然。汉晋中国史料之珍贵在于,它们描述了三种游牧人群与华夏帝国的互动。也就是说,若游牧经济及游牧人群与汉帝国间的互动是一本相,我们可将汉晋史家所描述的匈奴、西羌、乌桓与鲜卑,以及他们与汉帝国间发生的事件,都当作是镜面上的“表相”;比较史籍对这些游牧人群不同的描述,分析他们为何与汉帝国间有不同的互动模式、发生不同的事件,便像是左右移动着凹凸镜片,由镜面变化来观察、了解下面的“本相”。通过如此以及其他方法,我所强调的反思性研究也便是:希望借着对情境、结构与人在其间的情感、意图与行动抉择的了解,创造对我们所处“隋境”有反思力因而有“抉择”能力的知识人③。 ______________________ ①《左传》僖公十年。 ②这自然是指我们自身的社会文化与学科偏见,如人类学家的田野方法,中国读史、写史者心目中的正史与方志,一般人认知中的历史与神话,等等。接受这些概念.对它们的本质毫无所知,人们便不知不觉的戴上凹凸镜来认识其所观察的世界。 ③此处我所称的情境,对个人而言也是其处境(positionality),也是历史与社会现实的交汇点。 (赵秀华扫校)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