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缂在早期是一种以皮为地的绣品 缂,现代的含义是指我国特有的一种将绘画移植于丝织品的工艺,即缂丝,又称刻丝。是以通经断纬方法织出花纹,各色纬丝在图案花纹需要处与经线交织,不贯穿整幅丝织品。这种工艺品盛于宋代,产于苏州[1]。但在较早的古文献和考古出土竹简中,“缂”字至少在春秋战国阶段就有出现,说明此字的含义在古代并不是一种。如信阳楚墓出土的竹简中就多次出现了“缂”字[2]: ……一索(素)缂带的囗钩,黄金与白金之 ……(第207简); ……一阳 ,缂纟玉……(第213简); 一组带,一革(带),皆又钩……(第218简); 在湖北江陵楚墓竹简中[3]也有: ……一缂带,一双璜……,一玉钩,一 (环)……; 三缂带,一缂带……; ……三缂 (席)……; 同期的资料还有江陵天星观一号楚墓竹简[4]中也有“缂童(”纟童)……,缂绅”等缂XX的物品名称。 这些竹简中,“缂”与“革”有时并列相称,显然是两种不同的物品。字形又从“丝”从“革”,说明之间确有联系。而如果认为它是后代的刻丝产品,即通经断纬的丝织品,与“席”的用途又似不符。对此有楚文化研究学者做了详明的考证[5],通过文献资料如在《玉篇》《急篇》《周礼·春官·司服》以及有关的注、疏等逐字推敲后认为:“缂”即“”纟失”,“纟失”即“纳刺”,“黹纟失”即谓“刺缯”为“绣次”,因此缂与绣有关。 断定:“一般的绣品用绢或罗为地,统称作绣,有时还指明绣地,如(湖南长沙)仰天湖二十五号墓8号简有‘纟金(锦)绣’,说明是以锦为绣地,缂字从丝从革,应不同于一般的绣地,它是用绢、革复合而成的。用这种材料做成的带子叫‘缂带’,……由于“缂的外面是一层绢,有各种颜色,一旦用素色绢蒙在外面时,就必须特别注明。”指出了一种新的观点:缂是一种丝织物和革的符合物,在上可绣花纹。在信阳楚墓竹简中见到的“素缂带”就是革上蒙了一层素色丝织物而未绣的皮制品,这一观点应该是可信的。 还有一些辅证材料足以说明绣品缂在早期的客观存在。江陵天星观一号楚墓中出土了四件皮质绣品[6]。标本均为长方形皮片,其一残长40、宽70厘米,具体做法是在皮革表面上一层青色的绢,然后用棕、深黄色丝浅绣蟠螭纹,上下边绣横向S纹,作品风格与同期丝织绣品无异。发掘者认为是车上的装饰品。它与文献和竹简中出现的缂相吻合,使我们认识了这种从“丝”从“革”之“缂”的庐山真面目。 二、秦陵武士俑铠甲缂质的塑造 文献和考古资料向我们透露出了早期缂的存在。这种东西在秦代铠甲中的使用情况又是如何呢? 秦陵兵马俑坑中数以千计的武士俑大多有逼真的铠甲装备塑造。它们是秦军使用甲衣的实物摹拟。学者们以此对秦军的铠甲进行了深入的类型划分、质地推究和编缀方法复原。认为这些摹拟物大部分拟赭色生漆,是皮甲,用皮条或筋条缀接。有一部分黑色和暗赭色,当是金属甲。这种涂生漆的做法是实际皮甲的髹漆工艺,和考古中出土的众多皮甲制作方法一样。如时代相近的曾侯乙墓,出土有皮质人甲和马甲,均是皮胎外髹黑漆或深褐色漆,一般髹漆二至三层,有的甲片先髹红漆再髹黑漆,总之是以黑色为基调,编联甲片的丝带是用朱砂染成的红丝带,这些在秦俑坑中也都有类似的对应,表明秦俑陶塑一笔一划都有其代表的象征意义。正是这种写实的风格,使我们在仔细观察它们时发现了秦人使用缂的蛛丝马迹。在俑坑中发现的中高级军吏俑甲衣有明显的以下特征: (一)利用浅浮雕塑造出铠甲不同部分的质地薄厚之差 如二号坑T9试掘方的双肩无披膊高级军吏俑甲衣,四周及前胸后背部分高出内部甲片,相接部分的联甲V形线和直行联线处的小甲片被压在四周和上旅的下面,高低差距大约有1~2毫米。形成了铠甲的镶嵌边缘和贴胸背效果。胸背虽无甲片缝缀,但整体效果饱满,说明此部分的原材料有一定的硬度和厚度。对此,已故的聂新民先生认为:“将军俑的铠甲的宽边、贴胸应是贴于甲片之上的。”“将军俑甲边宽带上绘有几何花纹,当视为绣品的写实。”“二类一型的军吏所著的贴边的‘前搭型’甲(胸背带式甲衣),有可能是有皮甲片编缀的[7]”。也就是说聂先生在当时的研究已对革上蒙丝织物的甲衣原材料——缂有了一定的认识。 (二)中级军吏前胸背带式甲衣的背带和大部分甲衣的贴边绘有丝织品的褶皱窝边 例如着前胸背带式甲衣的二号坑T4出土的中级军吏,甲衣背带上有两部分的花纹,一半是以白色作底,用朱红、粉紫、黑三色绘几何形花纹图案,图案之间的空域用细黑线绘折枝纹样;另一半是黑色的底色上用紫色绘矩形条带纹样,带尾为浅蓝色,上绘有四条互相交叉的紫色条带,条带上用朱红色绘“山”字形散点纹样。这样用不同色彩花型形成条带区域,给人一种明显的丝织物对折包裹的印象。这种感觉尤其是背带的宽边还有类似缝制被衾里布时在角上的折叠窝边。其表现手法见于同期的秦陵二号铜车马后室车茵。后者被认为是御用织物茵褥。根据东周楚国的服饰资料,当时无论是单衣还是袍服,古人在领缘、袖缘、外襟和下摆缘均采用厚实的双层绣边或较厚重的织锦、涤包边,为的是在穿着时各个部分受到重力的作用,显得挺括,充分显示衣的外形,同时又有极好的装饰性。这就完全否定了秦军吏铠甲上的花纹是皮革制作中的“画甲”工艺。 (三)秦俑服饰彩具有严格的写实风格 一般“仅要求对照实物,要求必将可能地接近物体本来的颜色。”这种对服饰的严格摹拟在此不赘述。在中高级军吏俑的铠甲上贴胸背的部分普遍还有一些暖色出现,常见的有粉绿、粉紫等,这些色彩本来是平涂于袍身、衣袖、裤腿等部位用来表现织物,施于此必有其特殊的含义,即铠甲的丝织物外表。 (四)图案花纹有一些是当时常见的绣品样 据统计,秦俑武士铠甲绘出的图案大约有33种[8]。其中单元纹样包括菱形纹、回纹、对已、八齿纹等几何纹样和总状、伞状、蓝状、穗状花序的植物纹样,以及漩涡、雨丝等自然纹样。几何纹样是当时丝织锦的常用纹样,但也常用于绣品,其它的植物纹样和自然纹样在现存南方同期绣品中常见得到。它们和丝织品纹样的主要区别是由于不受织机的限制,在主题如一些大的三角形空区折下随意穿插雨丝、花伞等填充,构图连续不分散间隔,单元性不强,较随意甚至图面显得较乱。说明这些图案不是一般织物自带的提花造型。 因此,这种既不是画甲又不是纯丝绣的制甲材料完全有可能是学者们提到的缂。军吏俑中甲衣的包边和背带属绣品缂,一些甲衣的“贴前后胸”是素面缂。由于它们是两层物质的复合物,钉一些丝织飘带使复合物更服帖牢固,也增加了美感。 三、相关问题的讨论 这种先用皮再用织物的做法也许其端倪为早期的“裼”。古人向来有穿皮衣的风俗,于今不同的是将毛露在外边。贵族为了显示礼仪,就在毛裘外边罩上丝织的锦衣,曰“裼”。有时在裼衣上还可以加一层外衣,叫正服,是重大礼仪中穿的礼服上衣。其应用者的身份有较高的等级,这禁不住又使我们想到了秦俑铠甲塑造中用缂的军吏身份。这种用法在当时有普遍性,甚至在遥远的中亚阿尔泰地区也有发现,如在巴泽雷克发掘的一些石顶墓中出土了“中国织物,……这类织物有小块,也有整幅的(铺盖在皮衣服的上面)”[9]。根据衣服上的刺绣花纹和用料看,当时相当多的绣纹是绣在很大的绣地上,最大的绣品达181厘米。有些绣品是刺绣好花纹之后,再根据实际使用的需要加以剪裁。刺绣前,一般须将画稿临摹在绣地上。绣工在刺绣时往往会对图稿作局部的修改。缂制品的刺绣过程也应与此大体类似。用它作为甲衣的缘边也较符合常理,大片的皮和织物结合好后施绣,根据需要剪裁,继尔缝缀于甲边等部位——较前人学者提到的做甲边再以丝绣包边的制法显然更有可操作性。 因为我们太拘于对“缂丝”概念的传统认识,早期这种以革为绣地的“缂”被人们渐渐地遗忘了,以致于很多研究陷入了迷茫。其实在古代早期生活中它的应用是非常广泛的,如蔽膝,古又称“黹”,同“韦”,原来是指人们用来遮蔽前身的皮或布帛。《释名》云:“毕,蔽其也,所以蔽其前也,”也就是指腰部以下的前身部位。经学家们认为,人们最先知道用兽皮遮蔽身体前面的下身,掌握了衣裳的制作以后,仍保留一片毕,以示不忘本祖。到了商周时期,它完全成为精美的装饰,就是除了保留使用兽皮外,还绣以黑白相间的花纹,兽皮经过熟制成韦。对它的记载如《论语·泰伯》:“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朱熹注曰:“黻,蔽膝也,以韦为之,冕,冠也。皆祭服也。”《说文》:“黼,白与黑相次文。黻,黑与青相次文。”颜师古《汉书·古贤传》注:“朱绂为朱裳画为文。 古弗字也。故因谓之。绂字又作黻,其音同声。”清人阮元“ 乃两弓相背之形,……黻乃绣 于裳,故从黹。”简单地说,就是绣有 等纹饰的有象征意义的饰品。再以后也有用布帛的。文物形象见于殷墟侯家庄西北岗商代墓葬中残白色大理石人跪坐像,腰间扎有一条绣花宽腰带,带下系一长方形绣料制品,其质感厚实挺括,反映的绝非是一般绣料制品,推测它的实物和江陵出土物一样就是缂。绣花蔽膝有时还被作为上对下赐品,如陕西岐山发现的《此鼎》记录了“此”被赐予“玄衣、黹屯、赤市、朱黄、銮圻”,专门做鼎记之,说明是一件很荣耀的事。另外,还有作为鞋面、腰带等。据《吕氏春秋·占数》记载当时有独立手工业者称“为鞔者”。 缂作品最早的还是在古代车舆上的使用。据文献记录,古代乘舆中有革路,是一种等级较高的兵戎之车,《周礼·舆人》注:“大夫以上革鞔舆”,据《辞海》:鞔即用皮蒙鼓,它的使用“首先大大提高了车辆结构的整体性能的强度,同时又有极好的装饰作用……帝王的乘舆就不用说了,不管是革路、还是金路、玉路,不管是表面饰以金、银、玉、骨,还是施之漆或衣之以帛,都几无例外地有着革鞔装饰”。[10]这些装饰有些就是属于带绣的缂。它们有的充当了车舆的衣蔽。杰出之作当首推秦始皇帝仪仗用车——通过秦陵一、二号铜车马的发现和研究[11],我们可以窥视到一些当时缂制品的经典之作。这两辆铜车被认为通过绘画广泛地表现“里层为革鞔,外层有‘衣蔽’之饰。”即先蒙皮再复织物。例如一、二号车的车轼“在木结构之上,蒙复一层柔软的皮革,还要再蒙复一层织物。这些织物的花纹可分两类,一为常见的四方连续几何纹如双菱形纹、双勾的罄形纹等,反映其织锦的特性,另一类是曲折线条勾绘的夔龙夔凤、云气等纹饰。如两车车舆下层四周栏板上的纹样,它们体现的实物本身决非一般织品——尽管制作原料和绘画的表现手法一定程度上局限了我们的认识,但与同时期的楚墓葬出土绣品实物相对比,有关绣品的蛛丝马迹还是能被捕捉到,其中包括二号车的车舆装饰。它外面纹样分四条上下相叠的条带,环绕车舆一周。共宽17.5厘米,合实物35厘米。分别在蓝色的底色上用白色勾出流云等顺畅的主线条,云头上有的再用朱红色绘连珠纹,线条流畅并突出画面。尽管铜车马是用绘画涂料来表现纹饰,但出于实际的应用,现实中绝不会真的是图画。再加上织品一般要受到织机结构和提花技术的限制,不能织制更大的花纹,它只能在较小的范围内调整经纬的颜色,如此复杂繁缛的花纹仅靠机织似乎存在一定技术的难度。这些花纹代表的应是绣品。 为了区别不同衣蔽的属性,两种花纹的效果——丝织提花和刺绣表现手法也有不同。在铜车马彩绘衣蔽的一些部位秦人采用了前所未有、在同一器物其他部位也不见的“堆绘的技法,线条凸出,好像减地的浮雕,立感强烈。”“施色使用调得较浓的颜料,线条鼓凸出犹如镶嵌的银丝……”利用堆绘的手法来表现隆突的花纹,在两辆整体彩绘的铜车中是别具一格的。堆塑的纹样可以与同期绣品基本相类比。纹体作风和别具一格的表现手法似乎昭示了绣品的信息,它也许并不只是“青铜时代铸造纹样的发展”,较大方面还是与作品的写实风格有关。而这种制作的原材料,直接一次性地使用皮革绣品“缂”,比先蒙皮再贴丝绣要更简单顺畅。没有任何人会放着现成的材料不用却去倒两次手。考古发掘者认为江陵天星观一号楚墓中出土的四件长方形缂是属车上装饰用品,也自有他们的道理。 通过秦俑研究秦代的现实,当然有一定的局限。北方地区自然条件的限制,丝织品以及相关的实物资料多早已腐朽无存,这显然就增加了秦文化中此环节的研究难度。此文的作成是受到近年楚文化研究成果的启迪,但愿文化的交流性和可类比性在此运用中有借鉴意义。 [1]《辞海》。 [2]河南省文物研究所:《信阳楚墓》,文物出版社,1986年版。 [3]湖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队:《湖北江陵三座楚墓出土大批重要文物》,《文物》,1966年第5期。 [4][6]荆州地区博物馆:《江陵天星观1号楚墓》,《考古学报》,1982年第1期。 [5]彭浩:《楚人的纺织与服饰》,湖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7]聂新民:《秦俑铠甲的编缀及秦甲的初步研究》,《文博》,1985年第1期。 [8]王学理:《秦俑专题研究》,三秦出版社,1994年版。 [9]C·U鲁金科:《论中国与阿尔泰部落的古代关系》,《考古学报》,1957年第2期。 [10]张仲立:《秦陵铜车马与车马文化》,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 [11]秦俑考古队:《秦始皇陵铜车马发掘报告》,文物出版社,1998年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