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巴达人在8月10号卡尔涅亚祭一结束就派出了他们的2000重装步兵来支援雅典人。他们只用了3天的时间就急行军到达了雅典(六120)。由于雅典和斯巴达之间的陆路大约有250公里的距离,3天赶250公里,对于重装步兵而言是非常快的速度了,所以希罗多德用惊讶的语气记载了这件事。不过他们还是来晚了一天,没有赶上前一天的战斗。就这个意义上来说,波斯人决定在12号去偷袭雅典,可能也是得知斯巴达人的援军已经在路上了,所以只有转换战场。斯巴达人称赞了雅典人的胜利之后,就回去了。他们还要等11年才会等到自己的胜利。 从斯巴达人急行军的速度可以看出,他们是真心想帮助雅典人的。月圆之前不能出兵确实是受制于习俗,不得已而为之。要知道,他们出兵时,马拉松战役还没有开打。所以后世很多人都说斯巴达人是故意不帮助雅典人(比如这里),这确实是冤枉了他们。 在马拉松发掘出的箭头,引自www.livius.org(点击可放大) 总地来看,波斯军几乎没有犯什么错误,包括他们在马拉松登陆的考虑,都是很有见地的。波斯人之所以失败,只是因为雅典人比他们表现得更出色。雅典人用他们的智慧和勇气,弥补了兵力上的劣势,完成了这次“以少胜多”的著名战例。 马拉松之役的成果是巨大的。据希罗多德说,雅典人杀死了对方6400多人,自己只损失了192人(六117)。这恐怕有些夸大,但考虑到直接和雅典军交战的不是波斯远征军的全部主力,而只是在上船过程中的后卫部队,所以也不算太离谱。另外,波斯人损失惨重肯定是事实。 马拉松附近的雅典阵亡将士墓,引自www.livius.org(点击可放大) 1884年,一位德国军官在马拉松游览的时候,就看见当地农民在地下挖出了大量尸骨。这些应该就是当时掩埋的战死的波斯人的遗骸(雅典和普拉提亚的阵亡者有正式的坟墓)。从这些波斯士兵被草草掩埋的情况看,当时的雅典人确实正急于回去守城。按现代人的想法,似乎不清理战场就回去也没有什么。但掩埋包括敌方人员在内的战死者是希腊人的习惯,暴尸荒野对希腊人来说是渎神的[7]。而波斯人因为信祆教的关系,反倒是主张不掩埋死者的[8]。 比军事上的胜负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原来似乎战无不胜的波斯军一下子被似乎弱小的雅典人(包括普拉提亚人)击败了。据说大流士在爱奥尼亚起义前根本就不知道雅典这座城市的存在(五105)。现在这个小地方居然让庞大的波斯帝国颜面尽失,这就为日后双方更大规模的战争埋下了伏笔。而在民主制度下生活的雅典人,用这场战役证明了:通过智慧、勇气和爱国心,一个自由的人民,照样可以战胜通过绝对权威管理的战争机器。雅典正是从马拉松战役起步,开始了日后的无比辉煌。 (我在这里对马拉松战役的分析,就我的观察,国内尚没有人作这样的理解。比如上面的链接里,就只强调了雅典人在马拉松的战斗,对于波斯人为什么要在马拉松登陆、波斯人转换战场的企图就只字未提。我的理解正确与否,只有让读者您来判断了。) 八.长跑者 现代人对于马拉松战役的第一印象当然是马拉松长跑。关于马拉松长跑的来历,中华体育总会网站上的这个介绍可能是最权威的了。民间流行最广的也是这个传说,即一位传令兵跑步将雅典陆军在马拉松胜利的消息带回雅典,他向广场上等待消息的民众只说了一句:“我们胜利了”,就精疲力竭而死了。 但很可惜,这个传说和史料对不上号。按中华体育总会的介绍,传说中的传令兵叫菲迪皮德斯(Phidippides),这个名字在希罗多德的《历史》中确实出现过,这人也确实是位传令兵,但他没有从马拉松跑回雅典去宣告胜利。其实他在我们上面对马拉松战役的介绍中出现过。他就是那位从雅典出发去斯巴达请援兵,然后又把斯巴达人月圆之前不能出兵的消息带回给在马拉松等待消息的雅典将领们的那位使者(六105、六106)。希罗多德是知道并熟悉此人的事迹的(六106甚至引用了他对斯巴达人的讲话),但他却从来没有记载说战后有一位传令兵跑回雅典去宣告胜利。所以我们可以肯定现在流行的马拉松长跑起源传说不是历史的真实。 应该说,历史中的这位长跑者在现实中的成就,比他在传说中的业绩还要伟大。斯巴达的重装步兵用3天走完250公里的路程,已经让希罗多德很惊讶了。而菲迪皮德斯用1天就从雅典跑到了斯巴达,就更值得希罗多德和我们后代人赞叹。 后人为了弥合传说和历史的不同,就说同样是这个菲迪皮德斯,从斯巴达把暂时没有援兵的消息带回给在马拉松的雅典军之后,参加了马拉松战役,并在战后把胜利的消息带回城里,然后力竭而死(比如前面已经提到的这个链接)。不过这有一个问题,既然菲迪皮德斯能用3天的时间、在雅典和斯巴达之间跑一个来回(路程不下500公里),那么他的耐力应该是非常强的。怎么会在跑完40多公里之后就“力竭而死”呢?而且雅典军在得知斯巴达人不能马上来增援的消息之后,仍然僵持了至少1周才和波斯人交战,菲迪皮德斯的体力有充分的时间恢复。即使是刚参加完战斗就往雅典跑,他也不至于被42.195公里的距离累死。 现在我们能找到的、最早讲到有一位战士将马拉松胜利的消息带回雅典的记载,见于普鲁塔克的《道德讨论集》中的《论雅典的盛名是得自他们的武功还是文化》一文。那里面确实讲到了一位士兵跑回城里,在说完了“我们胜利了”之后就死去了。不过这位士兵的名字,普鲁塔克说可能是叫特西普斯(Thersippus),也可能叫优克勒斯(Eucles)。而他累死的主要原因不是路程的遥远,而是因为他是“全副武装并带着伤跑的”。从我们前面提到的重装步兵的行军习惯来看,这几乎不可能。另外,如果真地需要一个人去报信,当时的希腊人陆军中还有很多担负侦查、送信、扎营等辅助任务的轻装步兵(使者菲迪皮德斯可能就是一位轻装步兵),他们完全不必派一名受了伤的重装步兵去完成这个任务。即使他们确实派了这样一名重装步兵,他本人也蛮可以在路上把甲胄脱掉,没有理由一路“全副武装”地跑下去。普鲁塔克生活在1世纪,他的这个传说引自一位前4世纪的学者——本都的赫拉克利德(Heraclides of Pontus)。这位赫拉克利德是柏拉图的著名学生,曾经参加学园第三任领袖的竞选,有人认为可能是他最先提出了地球围绕太阳旋转,也有人反驳这种说法(参见这里)。赫拉克利德生活的年代离马拉松战役已经150多年了。而希罗多德比他早100年,所以我们不能太相信普鲁塔克记录的这个传说。 不过就当时的形势来说,雅典陆军倒确实需要一个信使迅速回城报信。因为波斯人正在绕行苏尼姆岬,他们自己正在赶回城里的路上。他们需要让城里的人做好战斗准备,这样即使他们赶到之前波斯人已经到了城外的海面,城里的人也可以先抵挡一阵子。所以如果真有一位士兵跑回雅典报信,他要说的话应该是:“我们胜利了。波斯人正在朝这里航行。你们要准备战斗。” 直到今天,我们仍然不能肯定地说这样一位英雄的长跑者一定存在或者一定不存在,我们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是什么。 另外,这种职业的长跑信使在当时的希腊并不罕见。比如普鲁塔克在《平行列传·阿里斯提德传》20节也提到了一位使者,在希波战争的另一著名战役普拉提亚之战结束后,用1天的时间从普拉提亚跑到了德尔斐传递喜讯。这段距离也超过了100公里。这些信使都是训练有素的长跑专家,其耐力丝毫不亚于现代的长跑运动员。至于希腊人为什么要用跑步的人而不用骑马的信使来传递消息,是因为希腊多山的地形,有很多险峻、陡峭的捷径和小道,骑马很难翻越,徒步的人反而可以更快地通过。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菲迪皮德斯,这位传说中的马拉松信使,他的名字有时也被写作“菲利皮德斯”(Philippides,如这里)。这就更是以讹传讹的结果了。 不管这位信使的存在有多么不确定,我们现代人通过长跑的方式来纪念他,其实就是纪念反抗侵略、保卫自由的一种爱国主义精神。而这种精神,正是马拉松战役的实质。这一点是绝对确定无疑的。当然,现在有人也在重复真正的、有据可查的菲迪皮德斯长跑路线,来纪念这位历史上的传奇使者和这场伟大的战役。1982年10月8号,5位热爱希腊文化的勇敢的英国人开始了从雅典跑到斯巴达的超远距离长跑。他们之中最快的用了不到36个小时完成了这次壮举。然后从1983年开始,每年9月都有一些世界各地的勇于挑战自我极限的长跑者,来希腊进行这种250公里的“超级马拉松”赛跑活动,或者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这叫“斯巴达松”/Spartathlon(参见这里)。 九.米泰亚德其人 现在简要介绍一下马拉松战役的英雄、带领雅典取得胜利的主要功臣:米泰亚德(Miltiades)。关于他的身世,见于六34至六41,以及六103。现归纳如下: 米泰亚德的家族,据希罗多德说是“拥有驷车”的家族。驷车即四匹马拉的战车,这在当时是非常富裕家庭才能拥有的。而且这个家族的始祖可以追溯到神话中的大英雄阿贾克斯(Ajax,特洛伊战争中阿喀琉斯的战友,六35)。所以米泰亚德的家族即使不是原来的“好父亲”小集团的一员,也肯定是一个贵族家庭。这就决定了他们一族后来的政治立场。 希腊本土(点击可放大) 米泰亚德的伯父也叫米泰亚德,他们一家的事迹得从这位老米泰亚德讲起。老米泰亚德生活的时代,正是庇西特拉图在雅典当僭主的时候。自己是出身贵族的老米泰亚德,因为不愿意生活在别人的统治之下,于是号召起一些人到赫勒斯滂北岸的切尔松内索去殖民,并在那里自立为僭主(六36)。这种“宁为鸡首,不为凤尾”的性格,很容易让人想起罗马的凯撒。由于老米泰亚德曾经靠家传的驷车赢得过奥林匹克竞技会驷车赛的冠军,这种荣誉在当时具有非常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所以老米泰亚德离开雅典,庇西特拉图对此恐怕是很高兴的,至少城邦里一个可能威胁到他的统治的人走了。 老米泰亚德所占据的切尔松内索,在赫勒斯滂海峡中占据着很重要的地理位置,控制着来往黑海与爱琴海之间的交通。老米泰亚德也以此为根据地,开始扩张自己的势力。希罗多德给我们讲了他和赫勒斯滂南岸的兰萨库斯作战的情况(六37),这明显是他想垄断赫勒斯滂的一种尝试。老米泰亚德还和当时统治吕底亚的克洛索斯王交情深厚。当他在兰萨库斯遇到危险的时候,克洛索斯王解救了他(六37)。可以说老米泰亚德和后来萨摩斯的波吕克拉底都算得上当时东爱琴海的实力派人物。 老米泰亚德死后,由于没有儿子,于是老米泰亚德同母异父的兄弟客蒙的儿子斯特萨戈拉(Stesagoras)即位为切尔松内索的僭主(六38)。不过斯特萨戈拉不久也死了,这次来即位的就是客蒙的另一个儿子——我们的这位米泰亚德了(六39)。 这位米泰亚德的父亲是客蒙。客蒙没有随兄弟老米泰亚德去殖民,而是继续生活在雅典。不过由于他那位兄弟影响力实在太大,庇西特拉图还是把客蒙赶出了雅典。客蒙后来用同一组赛马,连续三次获得奥林匹克竞技会驷车赛的冠军,这种成绩据希罗多德说历史上只有另一个人创造过。所以客蒙的影响力便超过了老米泰亚德。不过他把其中一次胜利的荣誉让给了庇西特拉图,于是和僭主达成了和解,回到了雅典(六103)。据说客蒙由于心地太善良,别人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傻瓜”[9])。他的心地善良果然给他招来了噩运。雅典僭主庇西特拉图死后,僭主的儿子希庇亚斯掌权。由于城里有这样一个虽然自己没有野心但别人未必不会借他的名声来捣乱的名人,担心权力不稳固的希庇亚斯他们便暗杀了客蒙(六103)。对于客蒙的儿子米泰亚德,希庇亚斯倒不准备斩草除根。在出土的雅典“名年执政官”[10]年表中,我们发现希庇亚斯执政的头几年里,名年执政官分别是希庇亚斯、克莱斯提尼、米泰亚德[11]。名年执政官的选举,如前所说在当时是一种荣誉称号,所以新掌权的僭主便用这种方式笼络住城邦内几大家族的势力,让他们支持自己。米泰亚德这时虽然不一定知道父亲是被谁暗杀的,但一定不愿意在雅典呆得太久,以免遭到和父亲一样的结局。所以哥哥斯特萨戈拉一死,他就到切尔松内索继任僭主去了(约524 BC)。希庇亚斯肯定和当年庇西特拉图送走老米泰亚德一样,高兴地看到他离去。 正是在他担任切尔松内索僭主期间,他参加了大流士远征斯基泰人的战斗(见第四卷),而且担负了守卫伊斯特河上的桥的任务。大流士失败之后,斯基泰人曾经进攻切尔松内索,他被赶了出来,但后来又回去重掌政权(六40)。 米泰亚德的贵族出身和他担任僭主的经历都表明他在政治上是寡头派,这和也是大家族的后裔、也被希庇亚斯笼络过的克莱斯提尼的民主派立场有显著的差异。不过当雅典爆发僭主被推翻的民主派革命之后,他还是很高兴父仇得报。大概就在这时他征服了列姆诺斯岛,并把岛的控制权交给雅典人(六136)。这是他向新政府示好的一种姿态。然而由于政见不同,他自己不准备回来。 爱奥尼亚起义爆发之后,我们没有读到他参加起义的记载。但波斯人在起义的最后一场战役,即波斯海军占领赫勒斯滂和普罗滂提北岸的行动中,切尔松内索由于地理位置太关键,波斯人不能容许一个雅典人(即使他没有参与起义)占据它,于是将之攻占。米泰亚德只好逃回雅典。他的长子被波斯人俘虏了,大流士王给他的长子娶了一个波斯妻子(六41)。 回到雅典之后,他因为曾经担任切尔松内索的僭主,被民主派告上法庭。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编出了“一根绳子和60个结”的故事[12],赢得了同胞的信任,从而被开释,并被选为“十将军”之一(六104)。从此之后他就成了坚决的反波斯派。鲍桑尼阿斯的《希腊游记》三卷12节告诉我们:当大流士王派使者来要求雅典献出“土和水”的时候,正是在米泰亚德的建议下,雅典人把使者投入了地坑中,说那里就有土和水,你想要多少就拿多少吧(参见七133)! 米泰亚德像,引自www.livius.org(点击可放大) 当波斯人的侵略打到了家门口的时候,米泰亚德不仅说服了“波勒马克”在马拉松坚守下去,还亲自率军战胜了波斯人。这是他为雅典做出的最大的贡献。即使他不赞成雅典的民主制度,但政治上的分歧没有成为他不爱国的借口。 马拉松战役之后,他率军去征服帕罗斯岛,因为帕罗斯人在帮助波斯人侵略上是最积极的(六133)。可惜他在一次攻城战中受伤,没有完成任务就被迫撤兵(六134、六135)。 米泰亚德本人使用过的头盔,引自www.livius.org(点击可放大) 回城之后,民主派由于对他的寡头派立场抱有疑虑,于是开始对他进行攻击。他被指控欺骗了雅典人民。法庭虽然没有像民主派希望的那样判他死刑,但仍要求他付出50塔仑特的罚金。还没有来得及交付罚金,米泰亚德就因为伤口感染而死在监狱里了(六136)。 为他付清了罚金的是他的儿子、取了祖父名字的小客蒙。这位客蒙将是雅典在前5世纪上半叶最出色的将领之一、希波战争后期希腊方面的主要领导者、而且是雅典寡头派的杰出政治家[13]。 另外,指控米泰亚德的是“阿里弗隆(Ariphron)的儿子克桑提波斯(Xanthippus)”(王以铸的中译本将此人误译为“克桑提波斯的儿子阿里弗隆”),此人就是后来鼎鼎大名的伯利克力的父亲。后来伯利克力和小客蒙在政治上的针锋相对,从他们的父亲一代就开始了。 最后,我们没有理由相信希罗多德所说的米泰亚德攻打帕罗斯岛是出于个人的私仇(六133)。因为如果真有某个帕罗斯人对波斯驻吕底亚太守阿塔弗列涅说了米泰亚德的坏话,切尔松内索就不会直到爱奥尼亚起义的最后阶段才被波斯人占领。这个传言应该是民主派散布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击米泰亚德在民众中的影响力。雅典民主派和寡头派的党争,一直伴随着希波战争的全过程,越到后来越激烈。米泰亚德的冤死就是一个内耗的典型例子。还好两派各有一些有远见的政治家,他们在一些紧要关头稳住了局面,团结起人民,坚决地抵抗了波斯的侵略。其中最知名的一位下一卷就要出场了。 [1] 伊卡里亚岛附近的海面被称为“伊卡罗斯海”(Ικάριος)。 [2] 参见第五卷第6项札记。 [3] 见《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二卷2章,117页。 [4] 参见本卷第3项札记。 [5] 参见《历史》七206和《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五卷5章,395页。 [6] 参见第五卷第6项札记。 [7] 参见索福克勒斯的名著《安提戈涅》。 [8] 参见第一卷第19项札记。 [9] 《平行列传·客蒙传》4节。 [10] 参见第五卷第6项札记。 [11] 转引自《希腊僭主》九章3节。 [12] 参见第四卷第7项札记。 [13] 关于小客蒙,可以参考《平行列传·客蒙传》。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