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城市和地图 大比例尺的地图对于人文学科的意义怎样标榜都不为过,出于保密的因素,在国内其实很难搞到手,幸好现在有电子地图,尤其是地形图,很能说明问题。如果能用行走的方式最好,意义在于细节的发现和用人的尺度感知世界,车行太快,只存大概念了。不同地点的地图就像是不同形状的叶片,道路就像是筋脉,但真正让人神迷的其实是空白,有些是人所未至,有些是人迹罕至,人类的活动其实很容易留下物证。从遗物到遗址,对于未知的探求其实是考古和探险的核心价值。 太行山大概是中国最具人文意义的山脉,横亘于整个华北平原, 自商周乃至于蒙元的许多重要时空坐标散布在太行一线。山西的地理格局其实正是随太行而定的,东边将山西同河北、河南分隔开。很多羊肠坂道般的通道贯穿太行,其中最有名的是“太行八陉”,自北而南分别是军都陉、蒲阴陉、飞狐陉、井陉、滏口陉、白陉、太行陉、轵关陉,交通之外也是文化融合的通路。比如“滏口陉”通往邺城、邯郸和安阳,在商代是商文化西传的必经之路,在魏晋南北朝则是通往文化和政治的核心区域,响堂山石窟就在“滏口陉”,其实也是皇家开凿,邺则是曹魏的首都。至于山西和河北的北朝壁画有许多共通处,其实也依赖这些通路的存在。又比如“太行陉”,是晋南地区通往洛阳的必经之路,我第一次去永乐宫,走的正是这条道。从洛阳龙门而来,一路山势奇绝,山路回环根本就看不到车子下面的路,有如腾云驾雾一般,同事坐在大巴司机边上无比兴奋。后来常走的“洛太高速”其实也是走这条道,但凌空取直,兴味自然是大减。山西的西界是吕梁山,跨过去是陕西;南边是中条山、王屋山和黄河;北边则是长城,是游牧和农业的分界线。高速、国道和省道的感受差得很多,省道其实最接近于古代的道路,一般在谷中顺河而行, 国道和高速穿山越岭,尤其高速,天堑的概念就很淡漠了。山定而水行、路通。山为什么重要,因为是脊梁,正是因为脊梁的存在,才有了山西自北而南的大同盆地、忻定盆地、太原盆地、临汾盆地和运城盆地,起伏平缓处才有文明的发生。道路连接人的聚集区,小则为村落,大则是城市,最重要的道路比如从大同一路南下经太原而至于运城蒲州风陵渡的同蒲路,后来同蒲铁路其实走向基本相同,串联山西。 一直都很在意村落,山西的寺观是随村落而布局的,某种程度上而言,寺观其实是一个或几个自然村的文化中心、经济中心和政治中心。寺观附近往往还有戏台、文庙、学校、市集等等,其实也是整个文化生态不可或缺的部分。宗教活动、商事集会、娱乐、教化、议事、交流,这些社会功能性活动往往在相对集中的区域展开,这也解释了山西寺观建筑数量巨大,壁画内容驳杂的原因。它的立足点在民间,宗旨也是为民众服务,安置其情绪,引导其思维,规范其行为,以血缘而组织地缘,构建文化上的认同。山西的寺观不是纯粹的宗教场所,故而要在人类学和社会学的维度下思考寺观的分布,山西的许多村落直接以寺名,可见其重要。两年前在山西专门考察壁画,广胜寺水神庙去得最不容易,由于明应王殿壁画正在修复,做了很多努力才有幸一睹著名的“大行散乐忠都秀在此作场”以及“祈雨图”,爬上修复人员搭的架子,更是零距离仔细研究了弈棋、打球、梳妆等元代生活场景图的风采。水神庙为祭祀霍泉神而建,庙门前就是霍泉,水神庙和广胜寺、自带舞台的山门、民间的市集正组成了区域的活动中心,文化地理上的标本意义并不亚于壁画的重要性。 现在我们所能看到的山西地图其实都让人纠结,重要的人文信息缺失太多。只是一个个地名标在图上,让人难以生出亲近和探索的冲动。永乐宫、青龙寺、广胜寺、佛光寺、南禅寺这些名字反而湮没在交错线条之中,其实很可惜。我总希望,山西能有一个包括古建、墓葬、壁画和各种遗址遗迹的数据库,不是“国保”才有资格登记造册,“村保”也应该纳入,一是基本信息,二是动态发展中的情况(比如关键位置一定时间间隔的影像档案,有条件的点甚至应该实时直播)。我们现在的文物地图太不直观,缺乏互相之间的联系,也没有考虑实用性和可持续性。网络上的数据不能代替行万里路的惊喜和愉悦,但是可以解决研究、宣传和保护过程中的许多问题。 山西留下大量地面古建筑的原因主要在于地理和环境因素,整个山西除了北边大同这个出口,四面全是山,交通不便自然也使得外来的破环以及自身的更替都变得不易。古建留存数量多的另一个原因在于这些建筑在民间一直发挥作用,心理上更早已是当地每个普通人所珍视的传统与认同的组成,在许多寺院前都能见到各个时代的记录当地人供养捐赠和修缮的碑石,全民的参与其实一直到当代都是如此,很多寺院塑像的彩画全以当地人的想象和审美为基准, 让人哭笑不得,但也无可指摘,信仰本就如此。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