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遗产与资产:传统刺绣的危机和经济价值 在消费快餐化、产品批发化的当代社会,慢工细活的传统刺绣手工艺面临危机。 首先是工业化产品对手工艺产品的冲击。中国传统刺绣工艺的价值在手工,问题也出在手工。一件手工绣品,需要投入大量人工。在乡村,一件绣衣,制作时间常以年计;一幅苏绣长卷,更需要数十位绣娘数年合作方可完成。在使用电脑设计、机械复制的时代,成批生产的工业化产品,显然对“效率”低下的手工艺品形成巨大冲击。许多传统手工艺作坊因之倒闭,以绣品见长的古村古镇旅游点,充满了粗制滥造的机绣赝品。传统手工艺产品,因时间成本投入居高不下,渐渐失去市场竞争力。 其次是传承人后继无人。随着社会转型和城市化进程加快,在城市和广大农村,男耕女织的格局被打破,大批年轻人涌入城市打工,老人和儿童困守空巢。在效益第一的形势下,能够静心刺绣已经成为奢想。主要以口传身授方式传承的传统民俗文化,一旦传承行为断裂,其文化不易留存。 再次是社会认知度低。中国刺绣工艺蕴含着丰富的中国元素,它是多方面文化和精神提炼的产物,既是物质文化,也是非物质文化;既有实用价值,也包含了珍贵的文化价值和艺术价值。但在现实生活中,附丽于服装上的刺绣工艺,往往被实用性功能遮蔽了它的文化和艺术价值。尽管手工艺品在西方价格很高,但在中国社会对其的认知度较低,需要通过媒介推广凸显它的独特价值。 还有保护、传承与开发脱节。尽管国家近年大力鼓励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扶持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传承,但往往保护者与传承者脱节,保护、传承和开发脱节。所以,尽管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如果保护、传承和良性开发不能有机整合,这一切都将可能是不可持续发展的。 事实上,传统刺绣如果养护得当,开发适度,除了具有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工艺价值、艺术价值和文化价值,也有可能转化为具有可持续性和不可替代性“资产”的经济价值。传统刺绣的经济价值,首先在于“手工”,即手工艺的价值。手工“工绣”融进的是人的智慧和因境而变的技能,针针线线可以看到绣娘的机巧、情感或人生境遇,上面留下了人的痕迹、个性甚至人性的痕迹。那是规整划一、机械复制的机绣所不能比拟无法替代的。这些刺绣工艺依附在棉麻丝绸等物料上,兼容了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双重价值。在市场上,手工刺绣与机绣的价格差异巨大,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这个问题。 作为一种具有深厚传统的艺术形式,“画绣”在几个方面具有相当的开发潜力和市场价值。一是收藏,包括博物馆收藏和私人收藏,目标为绣工精湛的长卷巨作,开价可达数百万。二是馈赠,以名人或政要肖像为题材的画绣,因其既名贵高雅又无钱财珠宝类俗套犯忌的特色,一度成为上流阶层社交甚至国家外交馈赠的高档礼品,也成为刺绣体现经济价值的双刃剑。三是家居装饰或旅游纪念。在几大名绣产地和云南贵州等人文旅游景区,以花鸟、吉像、宠物等为主题的双面绣和少数民族绣片,已经成为旅游纪念的热销产品。这些绣片被配以精致画框座架,成为城里人客厅里很有格调的装饰物。 “意绣”,表面上看不到直接的经济价值,但是,一旦它们蕴含的文化价值被发掘出来,它们作为非文字书写文化史的活态“文物”的功能被确认,其多重的“价值”很难估量。它们可能是某个象征图形的深度发现,可能是某种审美意象的创意彰显,也可能是整体文化精神的升华弘扬。所谓“意”,不仅是形式的元素,即美学家所说的“有意味的形式”,还是更深层的精神元素。在时装界,以民族刺绣图形为“中国元素”的创意时装,开始在业界初露头角。笔者1999年在世界园艺博览会主创的《创意民族服饰展演》和协助杨丽萍完成的大型原生态歌舞集《云南印象》,民族服饰的原型意象作为艺术创意的一个重要元素,实践证明是具有创造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可能性的。至于服饰及刺绣的精神元素,那更是一个需要在文化层面探讨的问题,它们包含着关于人与自然协调发展、文化本元与文化多样性等基本价值的考量,比如怎样把中国传统“天人合一”的文化精神转化为具有现代感的时尚意象,那绝不是靠拼贴拷贝几个图案所能实现的。 中国传统刺绣具有多重的文化遗产价值,其工艺价值、艺术价值、文化价值和经济价值有机地融合在一起。而它们的核心,是一种文化精神。这种文化精神,体现在刺绣工艺上,不是简单形式符号的拼贴展示,而是一种古今贯通的神韵与气质的综合呈现。尽管在工业化城市化影响下,刺绣这样的传统手工艺受到各种现代“浪潮”的冲击,数度面临危机,但随着人们对传统工艺的认知和对异文化宽容度的提高,民族文化遗产重新受到重视,文化自信和文化精神正在重建,对传统手工艺的价值,也有了新的认识。什么是中国品牌?我们文化精神的象征是什么?如何把文化资源变成文化资本,把遗产变成资产?正在成为越来越多的人思考和实践的问题。中国的传统刺绣工艺,目前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也蕴含着不可估量的机会。 (原文刊发于《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18年第1期,注释及参考文献详见原刊)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