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宋末至明初:宗族建构与胡瞳父子入谱 一般认为徽州宗族的形成经历了一个建构过程,这一过程发端于北宋,元代初具雏形,至明代嘉靖年间基本完成。④另一方面,自宋代开始,徽州士人不断编造乡邦文献,至明代中期,已经留下了数量可观的文献资料。这些文献不断丰富徽州历史,并建立了一个自唐代以来的完整谱系。然而,仔细分析这些文献,则会发现它们都有一个不断增删的过程。⑤这一点在以胡瞳、胡学父子为始迁祖的婺源清华胡氏身上亦有体现。 宋代时期,胡氏族人即开始了宗族建构工作。据明代天顺二年(1458年)《清华胡氏族谱》载,最早建立谱系的是胡学九世孙胡元龙、胡浚,“樵隐先生师言(元龙)画图,文靖先生浚编册”。⑥但该谱并未指明胡元龙、胡浚画图编册的具体时间。至万历时期胡用宾编纂统宗谱时,记载了编纂谱系的过程,但将起始的时间大大提前,“七世孙柳庄先生,讳仁昉,字德昭,号柳庄。治平元年始修统宗谱系,自始出祖胡公满,历传至始迁祖常侍公而下,世次皆明备。”“九世孙樵隐先生,讳师言,字元龙,号樵隐,乾道九年作谱图序;文靖先生,讳浚,字文靖,开禧二年编图册,作谱跋。”⑦相较于天顺族谱,万历《统谱》的记载不仅详细,且建构宗族的过程从乾道九年(1173年)上溯至北宋治平元年(1064年)。不论如何,胡氏族人对宗族的构建自宋代开始则是无疑的。那么在这一过程中,胡瞳、胡学父子又是如何被记载的呢? 除徽州地方文献外,其他有关胡瞳、胡学父子的记载目前尚未发现。已知的记载是出自编修于南宋末的《星源旧志》和元代的《新安文辑外编》,均保存于程敏政编纂的《新安文献志》中,现抄录全文如下: 胡仆射瞳传(县志) 胡仆射瞳者,婺源清华人。少负才勇,为乡人所畏服。广明初,黄巢犯宣、歙,瞳起义集壮士御之境上,屡与巢兵鏖战,贼众败走,井里获全。都统郑畋、王铎前后上其功,授宣歙节度讨击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兼殿中侍御史上柱国。光启三年,升兼御史中丞,制词有“誓驱戈甲,必扫攙抢”之褒。杨行密观察宣、歙,复表其劳效,加左散骑常侍,又进检校尚书右仆射兼御史大夫。卒,葬邑之洋莪。子孙世居清华,分处黟、祁门甚盛,祁门义成都福州及归仁都营垒尚存,土人号胡仆射屯军之所。又石壁及长洲有江衙将徐先锋屯军之所,盖其将佐也。乡人慕瞳忠义,立祠归仁都古城上。宋淳熙十一年,迁庙许村。水旱疾疫,有祷必应,大着灵异焉(此据星源旧《志》如此。金仁本《新安文辑外编》所载唐《诰》亦云胡瞳,惟清华胡氏谱,以其事及诰文尽归瞳之子学,又追补学传于迁转之际,皆用宋大观以后新定官名,有可疑者。岂瞳、学父子官行略同而逸其事,遂误书之邪?御史中丞《诰》:宣歙节度讨击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兼殿中侍御史胡瞳,右可兼御史中丞,余如故勅。尔等风云禀气,铁石存心,奋骁鋭于军前,立功名于马上。誓驱戈甲,必扫攙抢,迭升霜宪之荣,用振辕门之勇,可依前件。光启三年八月日司勲员外郎知制诰臣崔行)。⑧ 这则记载有几点可兹注意:其一,胡瞳为婺源人,卒葬婺源之洋莪;其二,胡瞳官至检校尚书右仆射兼御史大夫,死后立庙于祁门城东归仁都,并于淳熙十一年(1184年)迁庙于许村;其三,程敏政对清华胡氏族谱中有关胡学的记载提出疑问。 这里的“星源旧志”就是胡学十世孙胡升于南宋所编的《星源图志》,据载:“胡升,字潜夫,号愚斋,婺源清华人,制机闳休之曾孙,知府煚之子。淳佑庚戌,以布衣领荐,登壬子进士第,入史馆,授国史编校。……尝以知县洪从龙属撰《星源图志》。”⑨他自己也说“升旧修《星源志》。”⑩该志今已不存,弘治年间程敏政编纂《新安文献志》时,应未散佚。此时提及《星源志》的除程敏政外,弘治《徽州府志》也有对该志的引用,即是明证。 不论这一记载正确与否,却被徽州地方士绅所接受。如胡仆射营,罗愿的《新安志》不见记载,却收录于明永乐九年编修的《祁阊志》中:“胡仆射祠,东都古城山。黄巢之乱,聚兵保乡井,与贼战而没。乡人慕其忠义,立祠以祀之。淳熙十一年迁庙于许村。水旱疾疫,祈之必应。”(11)显然,胡仆射祠至少在宋代即已存在,应该是当地民众的一个地方神。然而,在胡升之前,清华胡氏并未将胡仆射祠与之联系起来,更未与祁门胡氏实行联宗。 胡升之前,在胡氏族人的叙述中,胡学名号仅有“常侍”,到胡升于元至元十四年(1277年)编纂族谱时,对胡学的记载才开始丰富:“今吾族自常侍公以前,失其传。自常侍公至升,十世而近。自升而下又四五世矣。以常侍宣歙节度讨击使兼殿中侍御史诰考之,乃唐光启三年丁未八月也,初诰不存。”(12)胡学的官衔由“常侍”变为“常侍宣歙节度讨击使兼殿中侍御史”,且发现了勅封胡学的诰文,其中的原因耐人寻味。前已述及,《星源志》中有关胡瞳的记载就出自胡升之手,撰写于宋咸淳五年(1269年)。胡升作为史官,且为徽州本地人,编撰该志时当有所据。可以推测,胡升编撰《星源志》时,并未考虑本族的始迁祖问题。宋元易代后,胡升回到故乡,着手编修族谱时,极有可能对胡瞳、胡学父子的角色进行了置换,并得到胡氏后人的认同。但这一说法并未被他族人所接受,因此,元代的金安节在编纂《新安文辑外编》时沿用了旧说,而程敏政在录用胡瞳记文时,发现了二者龉龌之处,并提出了疑问。 胡升置换的不仅是胡瞳父子的角色与经历,同时还包括胡学迁至清华的缘由。在胡升之前的叙述中,胡学是因躲避黄巢之乱迁到歙县黄墩。这一表述与徽州其他各族十分相似。(13)然而在之后的叙述中,又称胡学功成身退、致仕南归后,“观清华山川,爰宅于兹,置菟裘于里之洋莪”,从原来的逃难形象,一改而为闲适隐退。实际上,有关清华胡氏迁移的最初情形,可从胡氏族谱的另一份记载中找到一些线索:“隆兴间,浚因往洋峨(莪)拜扫,见父老云:常侍乃戴氏之婿,其墓地元戴氏者。往年常侍为戴氏主祈,因求其地为菟裘所。戴氏曰:候梁上获大鱼日,当不靳。后果获巨鱼,戴遂践约。”(14)该文字出自胡学九世孙胡浚写于南宋开禧元年(1205年)的一篇谱序,充满了传奇色彩,应是胡氏族人迁居婺源的最初记忆。可以认为,胡氏最初来到清华时依附于戴氏,后通过联姻方式获得当地的居住权与土地。当然,随着清华胡氏族人在科举上的成功,这一民间记忆,逐渐在文人士大夫记载中被抛弃,渐次形成了一个尽忠国家的儒家形象。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