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互嵌式社区的局限 “推动建立相互嵌入式社会结构和社区环境”这一新部署在民族工作部门和民族理论学界引发了积极的反响,形成了丰富的讨论。聚焦于这一命题的研究,大多从“嵌入式社区”“互嵌式社区”此类概念着手,讨论了民族因素在城市社区、城镇化等空间环境中的相互嵌入[16],以及在空间、社会、精神等领域的表现[17],援引的国际经验也大多集中于城市社会[18],较少注意到由空间环境到社会结构再到共有精神家园的重要内涵[19]。 不管是“嵌入式社区”还是“互嵌式社区”,其核心概念都是“社区”,而忽视了习近平总书记重要论述中首先强调的“社会结构”。“相互嵌入式社会结构和社区环境”转化为“互嵌式社区”,大大简化了这一部署从加强团结出发巩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丰富内涵。同时,“社区”概念有着明确的意义,经过在我国的特殊发展历程,已经失去了从小社会理解整体结构的解释空间。这里有必要梳理“社区”概念的内涵,来揭示“互嵌式社区”的局限性。 现在使用的“社区”一词源自滕尼斯提出的一个理想类型,德文为Gemeinschaft[20],原意是指建立在血缘、地缘、情感、传统纽带之上并富有情感和认同的人类共同体类型[21]。20世纪20年代,美国的社会学家把Gemeinschaft 翻译为Community。而首先发展这一概念的芝加哥学派为之赋予了较浓的空间色彩[22]。依据费孝通先生的回忆,在1933年帕克访问燕京大学之前,Community 和Society 在我国学界均被翻译为“社会”,根据帕克的意见才把Community 翻译成“社区”。新概念中用“社”表示人群,以“区”指示群体的空间坐落[23]。 传统的“社”与地理的“区”结合,来翻译Community,虽然符合芝加哥学派的观点,却进一步远离了滕尼斯的初衷。在吴文藻先生及其学生们的时代,尽管“区”字强化了地理共同体的含义,对精神、文化等其他共同体面向的传达不足,但在“被土地束缚的中国”(Earthbound China)[24]环境中不至于导致理解上的困惑。只不过在社会转型和人口大规模流动之后,以往精神共同体常常与地域共同体合一的传统格局被打破,“社区”与“共同体”两者之间的裂隙才日益扩大[25]。 到了社会学重建时期,费孝通先生重新明确了“社区”的含义[26]。此时的“社区”与早期的定义相去还不远,大致是从地域、社会两个方面来解释“社区”的属性[27]。随着“单位制”的解体,城市居民逐渐由“单位人”转变为“社区人”,推进社会运转的大量事务需要通过社区来落实[28]。社区被视为解决单位管理失效所产生问题的钥匙,是为了解决单位制解体后城市社会整合与社会控制问题自上而下建构起来的国家治理单元[29],或者介于邻里和区域之间的一个社会实体乃至地域单位[30]。在部分社会学者的观点中,“社区”是相对于“社团”“单位”“政府”的概念,特别是指涉城市社区,往往从社会建设、政府职能转变和市场的角度来使用[31]。至此,“社区”完全背离了“共同体”的原意。 目前有关“嵌入式社区”或者“互嵌式社区”的讨论,大多正是从国家治理单元或地域单位的理解上展开的。正因为将“互嵌式社区”视为边界清晰的单位,导致目前的研究大多致力于建设,即如何推动形成一种多民族相互嵌入的空间或社会形态。但是这个空间的或者社会的单位建成之后,是否必然促进民族团结,如何走向中华民族共同体则无法说明。 如果仅从社区建设的理解出发去讨论“推动建立相互嵌入式社会结构和社区环境”,就自然偏离了这一部署巩固民族团结、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深层次要求。我国多民族社会既是基本国情,也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一大有利因素。充分研究和利用历史上与当下民族互嵌的格局,发展基层社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现实条件,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一条重要路径。与中华民族共同体相联系,它的微观基础也是一个包含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多个面向的共同体。广大的少数民族村寨、市镇同现代的城市社区差异很大,为了适应民族研究所需要的整体观和历史观,“共同体”显然比“社区”更为合适。那些由传统的血缘、地缘和文化等因素造就的多民族村寨与市镇自有其特殊的历史和文化网络,不能用外部所谓“现代”“科学”的规划进行切割。这里强调走出基于社区建设的“互嵌式社区”,便是要走向作为共同体的“互嵌式社会”。 这样的社会不仅是一个社区建设的未来目标,更是持续发生的历史过程。比如在人民公社时期,东北的多民族地区就在一个生产大队内因为各有优长的传统生计方式而形成了互嵌式的生活格局。人们之间形成了稳定的合作生产模式,催生了守望相助的社会关系,促进了民族间的交往交流交融。这样各民族互相嵌入的状态和过程不断地促进了民族之间联系性、共生性和共同性的生成,也就是逐步加强了团结。有意义的不是空间、政治、经济和社会哪几个标准相互嵌入才形成了“互嵌式社会”,而是这个小社会各领域内多民族的互动怎样逐步加强了人们之间的共同性,实现了共同体的团结。而且,人们在不同领域联系的加强并非必然导致团结,不平衡、不持续的互嵌结构也可能导致民族间嫌隙的增大。“互嵌式社会”的意义在于,它提供了一个认识多民族共同生活条件下团结如何加强的有效切入点。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