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特缺”传说的叙事:认知的呈现与人观的确立 虽然“特缺”传说以食人者被发现、隔离或消灭为主线来展开叙述,但是其叙述的背景却没有脱离基诺族生存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现实。与此同时,传说叙述的过程反映了基诺族关于自然、自我与社会的认知。 1.“特缺”传说所呈现的生态环境:基诺族对自然的认知 在“特缺”传说中,反复出现的山林、山地、山梁、箐沟、大青树、芭蕉树和芭蕉花、滚石,以及豹子、老虎、花猫、老鹰等,都是基诺族在与自然互动中不可离开的对象。与此相应的是基诺族的刀耕火种农业,以及采集、狩猎生计方式,由此呈现了基诺族对山林、山地的利用,如烧山地、竹筒取水、山箐捞螃蟹、安置压木、制毒箭、摘藤蔑果、煮野菜、打火把等生产、生活场景即是体现。然而,在个体与自然界的互动过程中,基诺族不可掌控的现象也时有发生,如滚石塌方、蚂蚁咬人、沙子糊眼睛、花豹吃人,以及作为自然界一部分的人体的病痛等,对此“特缺”传说把其与巫术力量、异于人的鬼相联系进行了强调。如在《舅舅阿德》这则传说中,就指出人的眼睛痛、手臂痛、胸背痛和腰腿痛,分别与空心树鬼、大青树鬼、塌方鬼和水鬼有关。当然,把人体的这些疼痛与自然界化身的超自然力量相对应是一种偶然行为,但是自然界的危险是确实存在,且往往超过人们的掌控也是无疑的,那么怎样才能把这种对危险的认知转化为一种众所周知的常识呢?显然,正是通过传说故事的流传,基诺族把对自然界的认知作为经验知识世代相传。 也就是说,基诺族是通过“特缺”传说来强化人们对地方性知识的记忆。在日常生活、生产中,对于自然界的动物包括:豹子、水蚂蝗、旱蚂蝗、大头蜂、辣子虫、马鹿虱、蚊子等;植物包括:铁棕、麻棕、血藤、大青树等;自然物和人造物包括:箐沟的大石、臭水塘、木桥等,基诺族逐渐认识到这些与自己相伴而存在的动、植物,以及自然或人造物,往往会对人类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胁,为了把已获得的知识作为经验传承下去,在没有文字的情况下,创造传说故事来记录和强调即是一种必要的选择和有效的做法。当然,“特缺”传说不仅对外在的威胁进行强调,而且对人们利用自然的知识同样给予记录。如在《十六岁的姑娘》里记录了黄梨木火烧了会爆裂,对此人们可以加以利用;而在《从食人者逃寨逃出的小伙》这则传说中,不仅让人们知道:“箐中的石头不能触动——因为它上面有食人者污血的恶气。”[14]而且也让人们认识了一种止血止痛的药物,据说从食人者寨逃出来的小伙就是用这种基诺语称“拉突帕炸”(意为握在手里就熟的树叶)的药物来治疗外伤出血和疼痛等,由于效果很好,这种药物便一直流传下来了[15]。 可以说,通过“特缺”传说,基诺族对个体在自然界中的位置进行了定位,明确了人可以利用自然的界限所在。 2.“特缺”传说反映的社会事实:基诺族对社会的认知 “特缺”传说呈现的社会场景与自然界的动植物及外在的空间相对照,在其中基诺族每个个体的生活更与竹楼、火塘、屋梁、晒台、舂碓、篱笆、竹筒、纺锤、铁刀等密不可分。在上述景物组成的村社内部空间中,人的活动表现为:捻线、搓线、纺线、绣花、煮茶水、舂米煮饭、抽草烟等。在“特缺”传说中,与这些生活内容相关联的是基诺族的社会关系及基诺族对社会的认知。 “特缺”传说所呈现的社会关系主要包括:两性关系、伙伴或邻居关系、族群关系。两性关系又以社会性别分工、婚恋关系、亲属关系等形式体现。从社会性别分工来看,男性制作箭弩,上山狩猎是其行为的模式;而女性纺线、织布,舂米煮饭和上山采集是其行为标准;从婚恋关系来看,自由恋爱,婚前同居,男子夜访女子,婚后居住在女方家等都是人们所认可的;以亲属关系而言,在“特缺”传说中,母系亲属一方包括母亲和舅舅成为“特缺”的可能性更大,而父系亲属成为特缺的例子却相对较少。这与基诺族社会中以女性为中心的鬼神观念是相一致的。基诺语称姑娘为“米考”,而在基诺族社会中“米考”同时也是对鬼神的称谓,如火鬼称“密生米考”,箐鬼称“劳生使米考”,铁匠鬼称“合奶米考”,等等[16]。因此,“特缺”传说在两性关系方面反映的是男女两性及其背后的社会力量既竞争又合作的状况。从伙伴或邻里关系来看,“特缺”是一起换工耕种、上山狩猎的伙伴,或者同居一个村寨的邻居,甚至是可以婚配的对象,以基诺族实行氏族外婚和村寨内婚的婚姻规则来看,显然可以婚配的“特缺”其实就是居住在同一个村寨其他氏族的人,“特缺”传说其实反映了村寨内部氏族之间的竞争关系。从族群关系方面来看,虽然“特缺”传说没有直接提及,但是杀了“特缺”要报告傣族召片领,以及埋葬“特缺”的坟墓建在基诺族与周边民族交往的前沿地带等传说内容都表明,食人者是与其他族群相伴而生的。 显然,通过“特缺”传说,基诺族对个体在社会中的位置也进行了定位,明确了人在诸多社会关系中应该是什么样的问题。 3.“特缺”传说反映的非人形象:基诺族对“自我”的认知 “特缺”传说对自然中的人和社会中的人的呈现,最终指向的问题其实就是“人是什么”。在基诺族社会中,“很久以前,传说人和鬼住在一起,分不清谁是人谁是鬼。”[17]“特缺”传说的流传即展现了基诺族从这种认知状态中解脱出来的过程。 首先,判断人与非人的最直接和最初浅的办法就是看外表,像老虎、花豹之类在自然界中异己的存在一眼就能看出是非人类,如果某人被认为能在虎、豹与人之间相互转化,那么这个人即使具有人的外表,那么他也是非人类。其次,看饮食欲望和行为,正常的人通常是不会生吞猎物的;也不会舔食人血,更不会渴望、贮藏和嚼食人肉;孕妇也不会违反饮食禁忌随便饮食。再次,看值观倾向,人除了与食人者——“特缺”不同之外,人与同样会吃人的“内缺”也不一样。在过去,基诺人相信,在社会中有放鬼害人,使人生病乃至死亡的一种人存在。“这种人基诺语称为:‘内缺’,凡被称为‘内缺’的人,大家都害怕他放鬼,都远离他而不与之交往。被称为‘内缺’的人不仅完全被孤立,而且常有被群众打死的危险。传说亚诺寨有个叫车白的人被诬蔑为‘内缺’后,被人们用枪打死在河边。他的妻子被诬为‘内缺’,因受不住人们的冷眼、恐吓,便上吊自杀。”[18]此外,基诺族社会中还有与巫师鬼女举行了结婚仪式,取得巫师资格且有时会变成“迫来剥”的大巫[19],他们在人鬼之间游走,时而也会危害人的存在,因而被人所消灭。以上三者,他们虽都具有人的外表,但是却在这个外表之下行危害人的生存事,因此,对他们只能进行隔离和消灭,以此来强调基诺族对人的观点,即人是绝对禁止同类相食的,即使是死人的尸体也一样。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