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高欢民族关系思想的来源 系统考察高欢的言行可以看出,他的思想既有汉族基因,又受少数民族思想文化影响。但从整体来看,高欢的民族关系思想主要根基于儒家思想。 在高欢民族关系思想中,“招怀远夷”是其核心思想。毫无疑问,这一思想来自于儒家思想。《论语》中有二处记录孔子对这一问题的认识。一是《论语·季氏第十六》载:“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二是《论 语·子路第十三》载:“叶公问政。子曰:‘近者说(悦),远者来。’”高欢儒学修养很高,从他的“每有文教,常殷勤款悉”、“仁恕爱士”、“不尚绮靡”、“雅尚俭素,刀剑鞍勒无金玉之饰”,请人为其诸子讲授儒家经典、十分敬重儒生、对儒雅之士“待以殊礼”等做事风格来看,他身上处处显示着名儒的风范。在处理民族关系过程中,高欢能够放低身段主动与柔然建立和亲关系,对吐谷浑首领夸吕“喻以大义”、与吐谷浑和亲,委派夏州刺史斛律羌举出使阿至罗“宣扬威德”,并力排众议对阿至罗“赉其粟帛”,都与儒家思想有关。高欢能够做到“遐迩归心,皆思效力”,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对孔子“近者说(悦),远者来”思想的忠实践行。在孔子那里可能还是理想,在高欢那里已经变成了现实。 高欢一生以戎马生涯为主,不可能系统学习和研究儒家经典,但他对儒家精髓有着较深的理解,对儒生非常尊重,而且非常重视子弟的学习教育。 高欢重视儒家文化教育并非偶然。他对北魏末期“文章咸荡,礼乐同奔,弦歌之音且绝,俎豆之容将尽”痛心不已,对当时“内有声色之娱,外有犬马之好”、“徒有师傅之资终无琢磨之实”及“世胄之门,罕闻强学”的状况深表忧虑,决心将其统治地区变成“名教之地”,在那里逐渐兴起“仁义之风”。高欢对此有着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在这方面,他做了一些基础工作。 一是深知上行下效的道理,非常重视子弟的学习教育。高欢希望子弟接受什么样的教育?史书中没有明确记载,但从他引进名儒、敬重儒生和聘请教师的专长来看,毫无疑问,是儒家文化和历史。卢景裕和李铉都是高欢的家庭教师,传授的都是儒家文化。卢景裕一生都在研习儒家经典,“专经为学”,注解过《周易》、《尚书》、《孝经》、《论语》、《礼记》、《老子》、《毛诗》、《春秋左氏》等经典。李铉曾系统学习过《毛诗》、《尚书》、《礼记》、《周官》、《仪礼》和《左氏春秋》等,对儒家经典也很有造诣,撰定了《孝经》、《论语》、《毛诗》、《三礼义疏》及《三传异同》、《周易义例》合三十余卷。张雕“遍通《五经》,尤明《三传》”。刁柔“综习经史,尤留心礼仪”。宋钦道“谙识古今”。其他教师也都是儒家饱学之士。他们向高欢子弟讲授的主要内容,都是他们的专长,即儒家文化和历史。 二是对儒生非常尊重,把他们紧紧地笼络在自己的周围。在中国古代历史上,高欢可以称为尊师重教的楷模,他对儒生的尊重、信任和重用超乎寻常,对儒家学说的重视和推崇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因此,吸引了一大批儒生和专家学者聚集在晋阳,聚集在高欢父子身边。范阳涿人卢景裕从小就聪敏好学,无论是居住在拒马河还是隐居在大宁山,也无论是在老家研习儒家经典,还是在邺城讲学,他都心无旁骛,“专经为学”,“世号居士”。天平中,已经颇有名气的卢景裕卷入了一场谋反事件。当时河间邢摩纳与卢景裕从兄卢仲礼“据乡作逆”,并逼迫卢景裕一起反叛,以响应元宝炬。邢摩纳等人的反叛很快就被平定下去,卢景裕被关进晋阳监狱。高欢早就知道卢景裕,对他“经明行著”敬佩不已,立即下令赦免了卢景裕,将他安置在宾馆里,“使教诸子”。每次回家,都“随以鼎食”, “大蒙恩遇,待以殊礼”。卢景裕知恩图报,也非常敬业,集中精力授课,十天才回家一次。在给高欢子弟等人讲授儒家经典过程中,每次都“讲论精微”。在讲解《周易》时,有人对卢景裕大声发难,出言不逊,而卢景裕仍然“神采俨然,风调如一,从容往复,无际可寻”。卢景裕死后,高欢又请赵郡李同轨“教授诸子”。高欢对李同轨也非常尊重,“待以殊礼”。李同轨也很负责任,“每旦入授,日暮始归”,对于“缁素请业者,同轨夜为解说,四时恒尔,不以为倦”。李同轨去世时,不仅“时人伤惜之”,而且高欢“亦嗟悼之”,将其追封为瀛州刺史。李同轨死后,高欢又令其子高澄“在京妙简硕学,以教诸子”。高澄将青年才俊、渤海南皮人李铉“征诣晋阳”, “甚见优礼”。李铉很有才华,23岁就完成了三十余卷的著述。几乎与此同时,高欢又把中山张雕、渤海刁柔、中山石曜、北平阳绚、北海王晞、清河崔瞻、广平宋钦道等人一起征到东馆,作为“诸子师友”。这些人都是名家大儒。张雕虽然“家世贫贱,而慷慨有志节,雅好古学。精力绝人,负箧从师,不远千里。遍通《五经》,尤明《三传》,弟子远方就业者以百数,诸儒服其强辨”。北魏末期,高欢令其“与诸子讲读”。张雕对高欢使自己“致位大臣”感激不尽,决心“立效以报恩,论议抑扬,无所回避,省宫掖不急之费,禁约左右骄纵之臣,数讥切宠要,献替帷幄,帝亦深倚仗之”。石曜“亦以儒学进。居官至清俭”,著有《石子》十卷。刁柔“少好学,综习经史”,“性强记,至于氏族内外,多所谙悉”,高欢“以为永安公府长流参军,又令教授诸子”。崔瞻是东魏北齐时期的著名学者和诗人,其父崔?是太学博士,“少有名望”,“历览群书,兼有词藻”。崔瞻也成名很早,因其“聪朗强学,有文情,善容止,神采嶷然,言不妄发”,年仅十五岁时,就被刺史高昂召署为主簿,后被清河公岳辟为开府西阁祭酒,“所与周旋,皆一时名望”。史书称赞他的诗词“气调清新,并诗人之冠”,“词韵温雅,南人大相钦服”,“词韵温雅,风神秀发,亦一时之领袖”。高欢对崔瞻非常欣赏、信任和器重,将其“召与北海王师陪从,俱为诸子宾友”。宋钦道也是一位学者型官员,“本文法吏,谙识古今”。鲁郡韩毅以书法闻名,也曾“以谋逆见擒”,高欢将他“置之第馆,教授诸子”。在高欢的影响下,高欢子弟对儒生都比较尊重。史书记载,“及天保、大宁、武平之朝,亦引进名儒,授皇太子诸王经术”。可见在北齐文宣帝高洋、武成帝高湛和后主高纬时期,都非常重视儒家学说,都非常重视子弟的儒家传统文化教育。 高欢挑选的这些人,具有如下几个特点:一是有学问,都是饱学之士,几乎都有著作问世。二是都非常勤奋,如李铉“用心精苦,曾三冬不畜枕,每至睡时,假寐而已”。三是都有好名声,有的是著名的清官。如刁柔在其母去世后,“居丧以孝闻”;石曜“居官至清俭”,是出名的“清素纯儒”。四是都有一批追随者,如卢景裕“风仪言行,雅见嗟赏”、“士君子嗟美之”。李铉“燕、赵间能言经者,多出其门”。张雕“弟子远方就业者以百数,诸儒服其强辨”。崔瞻不仅在北朝很有名气,南朝君臣对他也非常敬重,“大相钦服”。 高欢的思想比较复杂。在他身上,汉族文化和少数民族文化浑然一体,他的思想既有汉族基因,又受少数民族思想文化影响。一方面,高欢的“仁恕爱士”是很有名的,他对儒生的尊重、信任和重用超乎寻常,对儒家学说的重视和推崇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如对卢景裕等人都“待以殊礼”。另一方面,高欢在风俗习惯等方面已经胡化,非常信任和倚重少数民族及胡化人士。在公开 场合,高欢总会显露出对汉人的蔑视,既把汉人称为“汉儿”,又认为“汉儿”“恐不济事”。高欢在“号令将士”时,常用鲜卑语,但只要大都督高敖曹在场时,“则为之华言”。公元532年,高欢拥立北魏孝武帝元修即位时“复用夷礼”,采用“代都旧制,以黑毡蒙七人,欢居其一,帝于毡上西向拜天毕,入御太极殿,群臣朝贺,升阊阖门大赦,改元太昌”。北魏自孝文帝改革“用夏变夷”,宣武帝元恪和孝明帝元诩即位时“皆用汉、魏之制”,而孝武帝即位“复用夷礼”,既说明高欢等人的思想变化,也可以看出高欢等上层人物思想的复杂性。高欢的思想看似矛盾,其实都在“为我所用”的宗旨下得到了有机调和,运用“杂用夷夏”的“抚御之术”,希望得到汉族和少数民族各方面的支持和拥戴。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