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百济族源是多元的,不过其族源大多可以追溯至古老的秽貊族系。活动于辽东东南部及朝鲜半岛的秽貊族系经长时间发展,演变为秽人、貊人、古朝鲜人、夫余人、沃沮、高句丽、三韩、东秽等部族和部族集团。百济立国于马韩之地,国家主体民众多为马韩人,由此马韩人被视为百济人的主源。在百济族形成与发展过程中,夫余人、高句丽人、汉人扮演重要角色,自然亦是百济族源。百济与高句丽在朝鲜半岛共处7个世纪之久,两国并非始终处于敌对状态亦存在交流与融合。早在汉四郡时期两国就有接触和交流,在百济建国之初与高句丽互为兄弟之国。三国争霸时期两国互有攻守,大量兼并民户,直接促进丽济交融。在三国争霸后期,丽济关系趋于缓和,偶有合作,在和平时期广泛而频繁的民间交往自不待言。丽济灭国后,两国遗民在统一新罗的统治下,最终实现融合。 关 键 词:百济族源/丽济关系/互相兼并/丽济交融 作者简介:李宗勋,杨新亮,延边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延吉 133002 由于史料的严重不足,百济史研究有很多悬而未决的问题,其中就包括百济族源和丽济关系问题。在百济族源问题上,百济人属于哪一个族系,马韩与三韩的关系,韩族与秽貊族的关系,以及夫余人和高句丽人在百济族源中的比重等都是学界仍在探讨的课题。尽管百济人与高句丽人在朝鲜半岛共处约7个世纪之久,但在双方关系问题上,同样存在诸多不够明确的研究课题。在以往的韩国古代史研究及东亚人的历史记忆中,百济与高句丽似乎自始至终处于敌对状态,两国几乎全部是相互角逐以及战争的关系。这种历史记忆的产生主要是因中国正史及《三国史记》①等相关历史文献只注重记录百济和高句丽的国家政治、对外交涉及相互战争等内容所致,即中国正史设“东夷传”主要目的是要反映中国中原王朝与周边国家及民族间的关系,而《三国史记》却以新罗为主体,平行叙述了新罗、高句丽和百济的纵向历史,因此原本丰富多彩的朝鲜半岛的历史文化和各民族间的交融状况不可能充分展现。也就是说,百济和高句丽之间,除了战争与冲突之外,二者作为同属秽貊系列的古代民族,长期以朝鲜半岛这个传统区域为历史舞台,应在社会经济、文化民俗、民间来往等方面互有诸多影响和交融。本文试图在这些方面作一点力所能及的尝试。 一、秽貊族系与百济的族源 (一)秽貊族系与韩族、百济人 关于“秽貊”,秦代前后的许多中国历史籍典均有记载,但各种史籍的记录差异较大,有的将秽貊特指某个具体部族,即秽人或貊人;有的泛指北方民族;亦有将其视为某些部族集团。这种记录差异的出现,主要与辽东及朝鲜半岛古代民族的历史变迁复杂多变,中国古代史家对辽东及朝鲜半岛的认知程度,以及各种史籍间的相互转录有关。因此这也给后来研究者带来诸多混乱。不过学界在相关问题上至少有两点是可以确认的,一是秽貊主要指活动于辽东东南部及朝鲜半岛的古代民族,一是在高句丽、百济、新罗等古代国家建立之前秽貊作为一个熟语变成一种族系名称,即秽貊族系。当时,秽貊族系作为一种较为独特的文明体系,与在中国北方及东北的东胡族系、肃慎族系长期共存。 同一族系的人们长期共同生活在较为宽广的区域内,在人种、语言、信仰、习俗上呈大致相似的形态,共处同一种文化圈或文明圏。但即使是同一族系的部族,在部落联盟国家产生之前,也尚未形成民族共同体意识,深层次文化方面差异较大。部族国家形成以后,虽产生简单的部族共同体意识及地域意识,但由于开始出现许多征服国家,资源逐渐匮乏,外来侵蚀现象增多,使部族的流动性和依附性较强,容易被异族所兼并和同化,甚至还有整个部族完全消失或流归其他族系的现象。 因此在上古及中古时代,同一族系的各部族或族群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在出现进一步交融、最终成为国家民族的同时,也会因生存、竞争及周边政局的影响等因素,相互间发生隔阂、战争或分裂,最终成为不同国家的民族。古老的秽貊族系各部族也都经历了这样的发展过程。 有学者认为,秽貊人的原住地为中国北方,商周时主要居住山东半岛,后大批迁移至中国东北地区,而残留在中国内地的秽貊人则被其他民族同化。②但笔者认为,这种观点不仅有些牵强附会,没有多少史料及考古学根据,且还有将秽貊的起源及变迁与东夷族等同起来的嫌疑。从文献资料、族群人数、固定居处及考古学等多层次分析,秽貊族的原居地更应该是辽东东南及朝鲜半岛,秽貊族系人代表着与东胡族系、肃慎族系及中国中原文化不同的文化特点。这个文化特点包括青铜短剑、巨石文化、石构墓或积石坟、山城、陶器类型等。王绵厚认为,以辽东“二江”和“二河”流域为中心,产生了具有鲜明地域特色的“貊系”青铜文化。③因此,秽貊族人也是创造包括红山文化及辽河文明的主人之一。所以,莫不如说在中国内地的少数秽貊人是从辽东或北方迁移过去的,这样才更具合理性。 总之,汉代以后的秽貊人是对持有“秽貊系”青铜文化的各部族及部族集团的统称,秽貊族系中包括秽人、貊人、古朝鲜人、夫余人、沃沮、高句丽、三韩、东秽等部族和部族集团。部族集团是形成部族国家及古代国家的基础。而部族集团里又可划分各个具体部族,如高句丽的五部、新罗的六部、百济的五部、渤海的七部、夫余的东北各部等。部族集团作为同一个古代民族,是相对单一、相对稳固、相对纯粹的民族共同体,但部族集团内部,根据各部族所处地理环境的不同,其政治形态、生活样式亦存在较大的差别,如东秽、黑水靺鞨、建州女真等,在部族集团中属于较特殊的群体,因此在相同的部族集团中也会出现一个以上的政权组织。 如上所述,秽貊族系的各部族及部族集团的文化和习俗大致相同,很多古文献资料扼要地谈到了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 (玄菟、乐浪郡的居民)“皆朝鲜、秽貉、句骊蛮夷”(《汉书·地理志下》) (秽)“秽及沃沮、句丽,本皆朝鲜之地”(《后汉书·秽传》) (东沃沮)“言语、食饮、居处、衣服有似句骊”(《后汉书·东沃沮传》等) (秽)“耆旧自谓与句骊同种,言语、法俗大抵相类”(《后汉书·秽传》) (高句丽)“东夷旧语以为夫余别种,言语诸事,多与夫余同”(《三国志·东夷传》) (百济)“今言语、服章略与高丽同”(《梁书·诸夷百济传》) 从上引史料中可以较清楚地看出,作为同一族系的古朝鲜人、沃沮人、夫余人、高句丽人、秽人及百济人之间确有许多共同之处,或有亲缘关系,或风俗接近,或语言相似,但是,它们作为不同部族所处地理位置有所不同,也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单一民族,相互间仍存在文化及部族差异,尚未形成同一民族认同,因此史料中常以不完全式的方法表示它们之间的接近关系,如“有似”“多与”“大抵”“略与”等。在部族社会阶段尚未产生民族共同体意识,早期国家(部落联盟国家)阶段这种意识相对薄弱。古代国家阶段民族共同体意识有较大提高,但因大多为征服国家,故没有形成同一民族认同。在古代国家发展过程中,同一族系各部族的去向及归属发生较大变化,或融合为同一民族,或整合为统一多民族,或分裂为一个以上政权,或被其他族系所兼并。 秽貊族的发展演变类似于古代、中世纪的日耳曼人。在古罗马帝国北部原本居住着被罗马人称之为蛮族的日耳曼人。实际上,日耳曼人也是一个大的古老族系,在这个族系里有众多部族和部族集团,如法兰克人、西哥特人、东哥特人、汪达尔人、盎格鲁撒克逊人、伦巴德人、勃艮第人等。这些部族或部族集团作为同一族系,“具有相近的宗教和社会结构,使用极为相近的语言,彼此之间都能听懂”;同时又根据它们所处地理环境及周边情形的不同,亦存在较大文化差异。“统一意识薄弱”“相互之间你争我斗”。④从公元4世纪末开始,在匈奴人由东向西迁徙的挤压之下,日耳曼人潮水般地由北向南部的罗马帝国领域进行民族大迁徙,这种民族大迁徙伴随着武力征服,并在征服地建立日耳曼人的古代国家,致使辉煌无比的西罗马帝国最终破灭。这些新兴的日耳曼人古代国家又通过长期的相互兼并和交融,最后演变成现在的欧洲各国。日耳曼人民族大迁徙前后的历史,表明同一族系的各部族确实具有相当多的共同点,是形成地域文化或文明的基础,但也随着武力征服、政权形式、宗教信仰等因素的变化,民族构成及民族共同体形式也发生巨大演变。 古代秽貊族系的历史发展似乎也经历了与古日耳曼人族系相同的历程。从这一视角出发,可以说秽貊族系是韩民族形成的主源或主干,但又不等于秽貊族系就是古代韩民族,也不能说秽貊族系的各部族全都是韩民族的直接祖先。学界有些学者将韩族与秽貊族严格区别,视二者为不同系列的古代民族,并认为韩民族来源于古代并列的两大系列的民族——韩族和秽貊族。但笔者认为,韩族与北方的秽貊族关系虽然相对稀疏,但仍应将韩族纳入秽貊族系的范畴,因南部韩族社会不但与北方秽貊族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血统、语言及文化等方面亦有许多共同之处,所以古代史籍中常将韩族与秽貊族系的其他部族并列提及。《尚书》《张河间集》《逸周书》中常将韩族与秽人、貊人并列记述,如“句丽、夫余、韩、貊”“韩貊”“韩秽”等。⑤在文化传统上,马韩、百济等韩族与北方秽貊族系的其他部族相似,如同样具有琵琶型短剑的青铜文化特点,大量筑造山城和土城,建制各种类型的积石墓等。在语言上,从韩族社会中发展过来的百济人与高句丽人、新罗人之间无需译官就可直接沟通,就像古代日耳曼各部族“彼此之间都能听懂”一样。长期以来,史学界之所以将百济等韩族与北方各部族严格区分,将韩族社会理解为与朝鲜半岛北部各部族为不一样群体,主要是受《三国志》等古文献的影响,另外是因为韩族各部族的社会经济发展确实曾大大落后于汉江以北地区。关于这种韩族社会与北方秽貊族系的其他部族间传统相似关系及《三国志》等古文献《韩传》中部分内容的误记现象的研究已有不少研究成果问世,在此不再赘述。 古代韩国也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秽貊族系中有的部族最终融入韩民族,有的部族集团的部分部族进入韩民族,有的部族尚未融入韩民族,有的部族在形成单一韩民族之前业已消失。在单一韩民族形成过程中,百济人承担了最重要的角色,因百济人在上古时代一直是古代韩族社会的代表,至古代又大量吸收秽貊族系中的主干部族集团夫余族和高句丽族,最终为单一韩民族形成起了承上启下的历史作用。 最后还要强调的是,百济虽与高句丽、新罗间经常发生战争,彼此的敌视多于交流,但这点并不能成为百济不属于秽貊族系的理由。换言之,百济虽与高句丽、新罗发生那么多的战争,就是因为三者皆属秽貊族系,才最终共同成为单一韩民族的直接祖先源流。按斯大林的民族观辨析,历史上有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以及表现于共同文化上的共同的心理素质等为同一民族的衡量标准,而不能把矛盾或战争的对立双方划为区别族系的标准。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