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傅斯年对德国语文学的理解 我们若细读《旨趣》则会发现,傅斯年笔下的“语言学”存在令人费解之处。在《旨趣》开始他提出:“欧洲近代的语言学在梵文的发见影响了两种古典语学之后才降生,正当十八、十九世纪之交。”之后他花大量篇幅介绍欧洲印欧比较语言学以及民族语言学的发展。但是在文章后半段,他却开始大谈材料的扩充,“在中国的语言学和历史学当年之有光荣的历史,正因为能开拓的用材料,后来之衰歇,正因为题目固定了,材料不大扩充了,工具不添新的了。”“语言学”本应是一种基于文本的研究,又为何与运用实物史料、发掘地下史料相关联?看似矛盾的两方面,为何一同被傅斯年纳入“语言学”的研究范畴之内?这恐怕与德国语文学的特点有关。傅斯年留德期间开始接触语文学,并服膺于其研究方法,而在德国语境下Philologie并非单纯是一种研究语言的学科,而是一种以语文学为基础,研究古典文明全部内容的学问,正如张谷铭所提到的“Sachphilologie说穿了Altertumswissenschaft的要义”。德国语文学正是在德意志地区民族意识觉醒的背景下形成,它与德意志民族精神的塑造密切相关。在此,笔者认为有必要简要地勾勒德国语文学的发展及其特征,揭示傅斯年与德国语文学的关系,并基于此讨论傅斯年对语文学的理解。 “语文学”一词虽然早在古希腊时期便已出现,但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者将其发展为一种系统的研究方法,即对古典文献的校订、校勘和辨伪,并希望通过考订文献恢复文献原貌,重构古典时代人文主义精神。因此以彼得拉克(Francisco Petrarch)为代表的早期人文主义者对古典拉丁语以及古典文本进行了大量的搜集、整理、校对和阅读,并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一套系统的语文学批判方法,文艺复兴时期许多学者采用这种批判方法对历史文献进行考证。但是在当时语文学并不是一门独立学科,而只是一种专业技能。19世纪随着学科专业化,语文学从一门人文主义者必备的技能成为一门专业学科,其中在德意志地区,由于受新人文主义(neo-humanism)思潮影响,使德意志发展出一种异于其他地区的语文学传统,甚至成为形塑现代“人文科学”(Geisteswissenschaft)的核心。 自18世纪中叶,新人文主义成为德意志地区思想界的主流,强调古典文化尤其是古希腊文化对个人教养(Bildung)的重要性。掌握古典语言、古典文献是学习希腊文化,培养健全人格的关键。学习古希腊文化并非单纯是一种好古癖,而是希望通过研究古典文化塑造德意志精神。正如威廉·洪堡(Wilhelmvon Humboldt)所认为的“希腊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个历史上的民族,而是一种理念。”而这种理念的核心便是“个体性”( ![]() 通常人们认为1777年沃尔夫前往哥廷根大学,注册学习语文学,标志着现代语文学的正式确立。主要因为沃尔夫突破了传统基于文献批判的语文学,将语文学的研究对象扩展到实物层面,发展成一种具有德国特色的“古典学”(Altertumswissenschaft),将古代地理、政治史、神话、文学、艺术等全部纳入古典学研究范畴,因此在后人整理的沃尔夫的《古典学百科全书讲义》(Vorlesungüberdie ![]() ![]() 通过阅读沃尔夫和伯克的方法论则会发现,沃尔夫和伯克并没有将语文学看成一种纯考据的学问,如沃尔夫认为古典学的基础是“语言研究”(Sprachstudium)“阐释学”(Hermeneutik)和“考证”(Kritik),而伯克则对此进一步发展,认为语文学的核心是理解,因此伯克将阐释学和考证视为语文学的理论基础,将语法纳入阐释学和考证之中。伯克将阐释学分为四部分:“语法解释”(grammatische Interpretation)、“历史解释”(historische Interpretation)、“个体解释”(individuelle Interpretation)和“属类解释”(generische Interpretation)。但是似乎在傅斯年那里,科学式的研究排斥解释,因此他在《旨趣》中指出“存而不补,证而不疏”。傅斯年为何避而不谈语文学的阐释学层面,而这个与哲学、神学密切相关的阐释学为何会被视为语文学的理论基础? 伯克在《语文学的百科全书和方法论》一书中系统论述了他对阐释学的理解,在伯克看来阐释学并非宗教意味的圣经阐释,而是一种正确理解词义的系统方法。伯克在开篇便批驳自中世纪以来的寓意阐释(allegorische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