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民俗等生活文化生成于日常实践,因此要反思生活文化在当代社会转型中的嬗变,就有必要对日常实践的环境、内容和方式进行历时性考察,并探究如何借助倡导新的日常实践去创造新的生活文化。传统日常实践的社会基础已不复存在,若绕开日常实践去恢复传统文化无异于空中造阁,只会把传统文化封存在博物馆和舞台中而无法回归日常生活。因此介入日常实践是复兴传统文化、创造新文化的最终路径,而这样做需要有跨越理论与行动之间、不同专业之间鸿沟的决心和能力。广东湛江X美术社等社会组织的社区营造行动,至少让我们看到了实现这种跨越的现实性和可操作性。 关键词:日常实践;生活文化;分化;回归 近年来,经过吕微、户晓辉、王杰文等学者的深入研究和讨论,“实践民俗学”一度成为中国民俗学界的热点话题,这为进一步彰显民俗学的学科意义和价值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吕微根据康德的理性分析理论,把民俗学划分为三种学术范式:理论理性的学术范式、一般实践理性的学术范式和纯粹实践理性的学术范式,主张民俗学的实践研究最终需要还原到人(民)的纯粹理性的普遍立法的自由意志,因此要加强纯粹实践理性对民俗实践和民俗学实践的自由因果性的先验研究或纯粹研究,以确保“人的理性整体性”。户晓辉同样认为实践民俗学要把臣民、草民向公民转变作为根本的实践目的,需要从经验实证范式转变为实践理性范式,而所谓实践理性就是以自由法则为行为的主观准则和主导动机,在研究中不能把人仅仅当作手段,人自身就是目的。王杰文在考察各个领域的实践理论基础上,把实践明确为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行为;实践民俗学则是对民众日常生活实践的复杂性与丰富性的深入理解与阐释,要反思学术研究实践本身,研究的最终目的是要把民众的实践理念提升到一种高于“常识”、连贯一致、具有逻辑的新知识,以便追求一种合意的生活状态。 以上论述具有鲜明的终极价值取向和人文关怀精神,他们倡导民俗研究回归到真正意义上的“民学”或“人学”,为实现完整的、自由的理想人格而努力,这些论述都为提升民俗研究的品格提供了更为高远的理论指引。但民俗作为一种日常生活文化,始终生成于、扎根于普通民众的日常实践,即使要把普通民众未加反思的常识提升到系统的哲学理念,前提也是要充分理解民众那些庸常的日常实践的复杂性与丰富性,理解他们的实践逻辑。我们对于理想目标的追求仍要扎根于民众的日常实践,因为终极价值发端于民众的基本需求,生成于他们琐碎的日常实践中,弥散在他们朴素的日常知识和观念中。先进文化的建构需要我们持续不断地对民众的日常实践进行考察、理解,甚至是介入。 基于以上观点,本文尝试对中国社会民众日常实践的转型进行社会学分析,包括日常实践的社会环境、内容和方式等的转变,并由此分析这种转型对日常生活文化的影响,以及如何重建传统日常生活文化中的积极元素。本文所说的日常实践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所进行的那些惯例性、重复性、熟悉性的活动,基本涵盖生产劳动、吃穿住用、休闲娱乐等方面,是直接满足人们各个层次需求的活动。生活文化则是指那些模式化、大众化的知识、技能、规范、习俗、信念等,它生成于人们的日常实践,同时也指导和支持人们的日常实践;传统社会的生活文化还具有鲜明的地方性,有助于促进人们的社会认同。传统的日常生活在现代化进程中受到明显的冲击,原来一个个自主性的生活“场域”遭到了削弱甚至瓦解,日常实践的逻辑也随之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进而动摇了传统生活文化延续和发展的基础。日常实践是分析、反思生活文化嬗变的重要维度,也是重建传统生活文化的重要路径。 一、传统社会日常实践的特点及其意义 传统社会日常实践大多集中在一个自足的、稳定的社区环境中进行,这是一种地方生活场域,相对封闭的环境和固定的成员结成了较为稳固的社会关系网络,人们的日常实践有较强的互动性、集体性和统一性,从而生成地方色彩鲜明的生活文化。 (一)传统社会日常实践的特点 传统社会即工业化尚未普及的前现代社会,大部分是由高度农业化的村落或乡镇构成,其城市化、市场化和技术化程度较低,人们的日常生活与自然环境充分融合,日常实践有以下特点: 首先,实践主体的亲历性。传统社会的生活水平不高,人们的需求也没那么多样和精致,满足基本需求的方式也比较简单,因此日常实践的内容比较单一,对知识与技能的要求也不高,大部分日常实践可以由人们亲自完成。这种日常实践的亲历性让人们掌握了丰富的日常知识和经验,并且通过互相学习、代代相传的方式形成较为系统的地方性知识。其中有些日常实践需要较为复杂的知识和技能,必须请专门的行家或能工巧匠来做,这是日常实践中初级形态的专业化和职业化。 其次,实践空间的聚合性。传统社会生产劳动方式处于初级阶段,人们对于土地、水源等自然资源的依赖性很大,自然资源的稀缺性较为明显。此外,由于工程技术水平有限,道路、住房、水利设施等人工环境资源的价值也异常珍贵,这就导致了生活环境难以置换,人们对既有物质条件的高度依赖使得他们必然安土重迁、很少流动。以生产劳动为主要内容的日常实践的空间基本上限定在社区及其外围区域,人们的吃喝玩乐、生老病死也基本上限定在这个区域,也就是说,各个方面的日常实践的空间是融合在一起的,并没有经常性的、明显的分化。这就使得社区生活比较集中、丰富和活跃,社会文化的地方性比较明显。 再次,实践模式的延续性。传统社会在生产劳动、生活方式等方面的变化比较缓慢,人们的日常实践模式比较稳定,往往可以代代延续下去而仍然有效。这种稳定性和延续性给人们带来日常生活的确定性,有助于增强人们的熟悉感和归属感,也有利于形成同质化的生活共同体和文化共同体,进而形成稳定、系统的地方性知识。在传统社会,生命带有强烈的循环意味,因为在本质上,每一代人都会再次发现和再次经历前几代人的生活方式。人们在如何劳动、如何选择配偶、如何养育子女等重大生命事件中做出决策时,一般都会参照地方社会既有的生活指南,遵循长辈们的经验,这样可以减少日常生活中的困扰。 (二)传统社会日常实践的意义 首先,促使社会个体融入地方社会。传统社会的地方性较为明显,不同区域的生活方式、文化习俗都有明显差异,因此掌握地方社会的实践规则对于社会成员来说尤为重要,人们只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入乡随俗”才能自然而然地与地方社会融合起来。按照布迪厄的实践理论,社会个体在参与社会世界的“游戏”中获得经验和感受,形成实践感和习性,“这些既往经验以感知、思维和行为图式的形式储存于每个人身上”。经过长时间不断地实践,个体才有可能掌握特定生活世界的实践逻辑,根据自己的资源和地位形成实践策略和模式,并将其纳入自己的身体和意识之中,建构稳定的实践信念。人们在特定生活区域掌握的实践技能和模式有助于他们与周围环境建立一种默契的关系,从而融入地方社会,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找到了那种得心应手、自然而言的实践感,周遭的世界对他们而言就是具有丰富意义的生活世界。人们在丰富的体验中建构了“我的世界”,并且在与他人的生命历程的交织过程中建构了“我们共同的世界”,人们在日常生活世界中的主体性就这样被确立起来。 其次,生成生活文化。生活文化是生成于地方社会的知识、价值与符号体系,具有民间性、通俗性、大众化等特点,因此有别于主流的官方文化和精英文化,它大多是朴素的日常实践经验的总结提炼,主要用于满足物质性需求、社会性需求和精神性需求。传统的日常实践以其生活化、同质化的特质建构了当地民众的生活知识和意义系统,在一定的空间区域内具有通用性,也在一定的历史时段内具有适用性,成为地方社会相对稳定和成熟的象征系统。一方面,人们在日常生活实践中会有一些实用的知识和经验具有推广价值,主要用于满足物质性需求,包括生产劳动技能、烹饪技能、缝纫技艺、建筑技艺等,这种知识和经验具有较强的通用性,会在生活方式相近的区域传播开来,并借助代际传播得以留存。另一方面,地方社会的人际关系比较紧密,社会关系网络的密度和强度较大,因此人伦秩序在地方生活中显得尤为重要,长幼之间、邻里之间、两性之间的关系伦理有明确规定,并内化到人们的意识之中成为大家的共识,最后体现在人们自觉的日常行为中。在熟人社会中,日常实践的内容除了满足物质需求的活动之外,迎来送往、互帮互助等维持亲密关系的活动也占了很大的比例,这主要用于满足社会性需求。再一方面,在地方文化中有一部分是满足精神需求的,包括休闲娱乐、抒发情感、表达信仰,例如民间艺术、节庆仪式等,这些大多以非物质文化的形式呈现,来自民众在日常生活中的自发创作,经过民间文化精英的设计和推广得以成型。 再次,构建生活共同体。由于血缘、地缘和业缘关系的交织叠加,传统社会的日常实践过程往往也是当地民众频繁互动、深度协作与共享的过程,这个过程建构和维持了地方生活共同体,该共同体一般以家族成员、社区成员为核心圈组建起来。传统社会的技术并不发达,很多生产生活实践必须依靠人力,因此集体协作显得非常有必要,例如基础设施建设、农作物收割、节庆活动等,协作与共享是传统生活共同体成员互动的核心机制,这既是来自外在的道德压力,也是社区成员内在的自觉意识。如前文所述,传统社会的日常实践空间具有融合性特征,居民的生产劳动方式比较单一,地点也大多离居住地不远,休闲娱乐的空间也大多在社区之中,因此居住空间、劳动空间和休闲空间基本上集中于社区,这就有利于形成稳定的公共空间,大大增加居民互动的频度。在这个集中的空间中,彼此的协调、合作与共享显得十分有必要,这也成为日常实践的重要内容。人们在共同的时空环境中往往有彼此默契的生活模式和日程,他们彼此相伴的生活历程交织在一起,在日常生活中成为彼此不可或缺的角色。虽然资源争夺也会引发彼此的矛盾,但是生活上彼此依赖、守望相助仍是共同体的常态。一方面体现在对压力与困难的分担,例如日常生活中的救助、帮工行为等;另一方面也体现在福利的分享,例如礼物馈赠行为、共餐行为等。这些日常实践导致传统社会的集体意识比较强大,人们在一系列集体行动中维持他们的生活共同体。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