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校勘文献,多能参考数种版本,相互对勘,发现问题。《文集》卷八十二《再跋楚辞叶韵》云:“《楚辞叶韵·九章》所谓‘将寓’未详者,当时黄君盖用古杭本及晁氏本读之,故于此不得其说而阙焉。近见閤道士甘楚叔说‘寓’乃‘当’字之误,因亟考之,则黄长睿、洪庆善本果作‘当’。黄注云:‘宋本作寓’。洪注云:‘当,值也。’以文义音韵言及,二家之本为是。杭本未校,舛误最多,宜不足怪。”然而,更多的时候,朱熹还是合众本参校而悉注同异,以不改变原貌,给读者以选择思索的余地。这是文献校勘工作最为慎重的方法。其校《周易参同契考异》便是如此。《文集》卷八十四《书周易参同契考异后》云:“今合诸本,更相雠正,其间尚多疑晦未能尽祛,姑据所知,写成定本,其诸同异,因悉存之,以备参订云。”他还批评方崧卿的《韩文举正》“不尽著诸本同异,为未尽善”,而应该“悉注众本之同异”,使“读者有以晓然,知众本之得失而益信吾书之取舍不诬矣。”(26)所以,他晚年所著之《韩文考异》十卷,便是采用了“悉注众本之同异”的办法。其序中自言,此书是“悉考众本之同异,而一以文势义理及它书之可证验者决之。苟是矣,则虽民间近出小本不敢违;有所不安,则虽官本、古本、石本不敢信。又各详著其所以然者。”《韩文考异》,可以说是朱熹校勘学的最杰出的代表作,也是朱熹求真求实学术思想的极好反映。清王棻跋此书即云:“今之学者,未窥许郑藩篱,辄诋宋儒为空疏;未入萧选堂奥,辄訾八家为尘腐。观朱子于韩公之文,一字一句,不肯轻易放过,其服膺昌黎,诂训不苟如此,岂东汉六朝所能驾二公而上之者耶。” 四关于文献的注释 注释文献,也是整理和研究历史文献的一个重要工作。宋代学术繁荣,学派众多,书院林立,出于普及知识、传播思想的需要,文献的注释工作普遍受到重视,特别是对儒家经典的讲解注释形成风气。朱熹集理学之大成,研经讲学,阐发经意,传授道学思想,是他一生最为重要的工作。所以,他非常重视经典文献的注解。他在这方面所取得的成绩,集中反映在其《四书章句集注》一书中。朱熹特别尊崇《论语》、《大学》、《中庸》、《孟子》四书,称之为“六经之阶梯。”(27)所以,他为这四部经典分别作了注释,《大学》、《中庸》的注释称“章句”,《论语》、《孟子》的注释称“集注”。后人合称之为《四书章句集注》。 朱熹注释《四书》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借此发挥自己的理学思想,因此,他的注释,在内容上确实有不少主观成份,把理学家特有的许多东西强加给《四书》。但朱熹治学向来是比较谨严的,他主张实事求是,文疑则阙,反对牵强附会。他曾尖锐地批评当时盛行的“六经注我”的作风,视之为“谈经者之大患。”他说:“今之谈经者往往有四者之病:本卑也而抗之使高;本浅也而凿之使深;本近也而推之使远;本明也而必使至于晦。此今日谈经之大患也。”(28)又说:“愚意常患近世学者道理太多,不能虚心退步徐观圣贤之言以求其意,而直以已意强置其中所以,不免穿凿破碎之弊,使圣贤之言不得自在而常为吾说之所使,以至劫持缚束而左右之,其或伤其形体而不恤也。如此,则自我作经可矣,何必曲躬俯首而读古人之书哉!”(29)他为了注释《四书》,花了后半生中的大量心血。据他自言,对《论语》、《孟子》,“自三十岁便下工夫”,六十七、八岁还“改犹未了”,前后经过了“四十余年理会。”他在七十一岁临死前一天(一说三天),还在修改《大学·诚意章》的注释,确实做到了他自己所说的“毕力钻研,死而后已。”(30)因此,他的注释又并不完全是主观的,其中包含了许多客观的成份,特别是在注释方法和表述上是一丝不苟的。分而言之,朱熹对文献的注释有以下五个特点:(31) 第一,注重义理的解释和发挥。朱熹出于其理学的需要,注释儒家经典文献,往往注重原文表面意义所暗含的更为重要的思想意义,对被原文意思所掩盖的意义作出解释,并按照自己的理解加以发挥。这其中就包含了不少主观的成份。如《大学》云:“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交,止于信。”朱熹于此条后阐发道:“学者于此,究其精微之蕴,而又推类以尽其余,则天下之事,皆有以知其所止而无疑矣。”诚如章学诚所评价的,朱熹《四书章句集注》“阐发圣人精微,实为前人未有。”(32) 第二,字斟句酌,对文字的训诂诠释也相当重视。他曾说:“某所解《论》、《孟》,和训诂注在下面,要人精粗本末字字为咀嚼过。”(33)凡原文所涉及之字音、词义、名物、制度、地名等,朱熹莫不逐字、逐词、逐句予以解释,从不轻易放过一字一句。这在以往的文献注释上是少见的。 第三,注意从整体上去探求和把握原书的内容结构和思想体系。解释文献,离不开原文的字、词、句等细节,但仅仅停留在细节的解释上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把原文看成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从整体上去把握原文的内容结构和思想体系。朱熹对此是相当重视的,他的《大学章句序》、《中庸章句序》、《论语序说》、《孟子序说》,便是从整体上对四部书的时代背景、思想意义所作的解说,这非常有利于读者把握全书的思想内容。在具体的注释上,他也很注意句与句之间、章与章之间的有机内在联系,并非就事论事,斤斤于字义、名物、制度等孤立的细节解释。如《大学》,朱熹认为,其传十章,首章释明明德,二章释新民,三章释止于至善,四章释本末,五章释格物致知之义,六章释诚意,七章释正心修身,八章释修身齐家,九章释齐家治国,十章释治国平天下。并从整体上解释道:“凡传十章,前四章统论纲领旨趣,后六章细论条目功夫。其第五章乃明善之要,第六章乃诚身之本,在初学尤为当务之急,读者不可以其近而忽之也。”这就从整体上分析了《大学》的内容结构和思想意义。于《中庸》,朱熹开头便说:“其书始言一理,中散为万事,末复合为一理,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其味无穷,皆实学也。善读者玩索而有得焉,则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者矣。”点明了《中庸》的思想意义。其对于原文句与句之间、上下文之间关系的解释,更是不胜枚举。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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