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间,旧录、新编的讲史话本更多,流行更广。《醉翁谈录·小说开辟》列举有许多讲史内容,也就是讲史话本的内容:“也说黄巢‘拨乱’天下,也说赵正激恼京师。说征战,有刘项争雄;论机谋,有孙庞斗智。新话说张、韩、刘、岳;史书讲晋、宋、齐、梁。《三国志》,诸葛亮雄材;收西夏,说狄青大略。”还有“谈吕相青云得路”等等。胡士莹先生《话本小说概论》上册第八章第一节把这些统统看作是已形成的讲史话本,一一加上书名号,例如《黄巢》、《赵正》、《刘项争雄》、《孙庞斗智》、《张韩刘岳》、《晋宋齐梁》等等;同章第二节,又把前面已引的内侍綑所编话本名之为《邵青起义》。这是有道理的。《醉翁谈录》归入“扑刀局段”类的《杨令公》,归入“妖术类”的《贝州王则》,也是讲说宋朝本朝故事的讲史话本。《东京梦华录》所说的“说三分”,话本大概就是元至治刊本《全相平话三国志》或其原本;“五代史”话本就是1911年发现的、称为宋刊本的《新编五代史平话》。《梦粱录》所说的《复华篇》、《中兴名将传》(可能就是《张韩刘岳》),自然都是话本;“《通鉴》、汉、唐书史文传”,大概是包括《晋宋齐梁》在内的其他一系列讲史话本。 这些讲史话本以及口头的讲史,大都广泛流行不衰,以致某些最著名的话本的题目成为人们日常表示热闹、激烈的词语。例如,元杂剧有《诸宫调风月紫云亭》,第一折那个唱诸宫调的女艺人叙述她和她母亲吵闹的情况时,就说:“我勾栏里把戏得四、五回铁骑,到家来却有六、七场刀兵。我唱的是《三国志》先饶十大曲,俺娘便《五代史》续添《八阳经》。”《八阳经》即《八阳神咒经》,用以表示唠叨。 其六,这种讲史比较通俗。 它使用的是人们容易听得懂的话语,话本也是用的容易读懂的文辞。幸而流传至今,并且被学者们肯定或基本肯定为两宋讲史话本的,主要有《梁公九谏》、《新编五代史平话》和《新刊大宋宣和遗事》三种。从这三种讲史话本可以推想当时其他讲史话本的通俗程度,并且可以推想这三种讲史话本中的历史故事在口头讲说时,要比话本更为通俗。《梁公九谏》的《第一谏》一开始就是:“则天皇帝临御,废东宫太子为庐陵王,遂贬房州千里,却立武三思为储君。一日会朝,问:‘诸卿等意是如何?’诸大臣尽皆拜舞谢敕,山呼万岁,皆称贺得人矣。惟有宰相狄公不拜。则天问狄相曰:‘……联想卿必有异议。纵有异议,岂胜得殿前八十二员大臣?’”《新编五代史平话》的《梁史平话》卷上一开始就是:“诗曰:龙争虎战几春秋,五代梁、唐、晋、汉、周,兴废风灯明灭里,易君变国若传邮。”“粤自鸣荒既判,风气始开,伏羲画八卦而文籍生,黄帝垂衣裳而天下治。……那时诸侯皆已顺从,独蚩尤共炎帝侵暴诸侯,不服王化。黄帝乃帅诸侯,兴兵动众,……遂杀死炎帝,活捉蚩尤。万国平定。这黄帝做着个厮杀的头脑,教天下后世习用干戈。”其中除了少数字句不很通俗外,一般都是相当好懂的。这里只是举了两种话本的开头为例;实际上在三种话本的全文中,很多段落比这里所举的还要好懂得多。 这些讲史话本,在讲说某一历史故事时,常常需要提到另一历史故事的概括语或故事人物的姓名。而且这些话本在遇到这种情况时,索性把另一历史故事也说一说。例如《新编五代史平话》的《唐史平话》卷下,说到唐明宗李嗣源不听信安重诲的谗言,没有置李从珂于重罪时,说有一诗咏道:“不是明宗全父道,恐为矫诏杀扶苏”。矫诏杀扶苏是怎么回事?话本接着讲了这个故事:“秦始皇巡幸……至沙丘而崩。李斯为丞相,秘不发丧,与赵高谋,矫诏赐太子扶苏死,立胡亥。”又如《唐史平话》卷下,说到王彦章怒骂晋王李存勖使者的话,有:“咱学取汉将王陵,宁复以家人为念?”王陵是什么样的人?话本接着就讲了他的故事:“且说那王陵,乃汉高祖时沛人,聚党居南阳,以众归汉。楚王捉却王陵的娘……欲招王陵回心向楚。王陵的娘向使者道:‘我闻汉王长者,终得天下。为我语陵,休为我故持二心。’遂伏剑而死。王彦章也是这般的肚肠,那里更顾惜家小也。”这样做,犹如加了注解,就象《三国志》的裴注一样。这是讲史与讲史话本显得相当通俗的原因之一。 其七,这种讲史是以史书以及其他书面记载为基本材料和基本线索,同时加入了有助于从旁说明当时历史实际的民间传说。 鲁迅先生《中国小说史略》第十二篇《宋之话本》说:这种“讲史之体,是叙史实而杂以虚辞”;“大抵史上大事,即无发挥,一涉细故,便多增饰”。郑振铎先生《插图本中国文学史》第三十九章说到《新编五代史平话》时,说:“大抵所叙述者,大事皆本于正史,而间亦杂入若干传说,恣为点染,故大有历史小说的规模。”胡士莹先生《话本小说概论》第十七章说:宋、元时期的这种讲史“取材历史,作不同程度的虚构”。中国古典文学出版社1954年为《新编五代史平话》写的《出版者说明》说:这部书的取材,“大抵都是根据正史;而且那种‘编年’叙述的体裁,也显然是正史的模仿。不过它的特点,却在于加入了许多有趣的民间传说,使它变得丰富、生动、引人入胜”。 他们如实地概括了两宋讲史话本取材与加工的情况,从而也概括了当时说话人讲史的取材与加工的情况。在取材与加工上,这种讲史有两个方面。一方面,即取材于正史,以正史的记载为根据来讲说历史故事;模仿正史的编年体,按照时序叙述历史事实的产生和发展;对待这些历史故事、历史事实中的比较重大者,基本上有什么说什么,不作额外的发挥。这正是构成其为讲史的基本方面,是使得这种讲史成为一种史学活动,使得讲史话本成为一种通俗史学作品的基本因素。另一方面,是增饰细故,加以虚构,以及杂入传说。这是讲史成为文艺活动,讲史话本成为通俗文学作品的基本因素,增饰和虚构,如果限制在一定范围内,是这种讲史所允许的。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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