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下半叶,西方史学理论出现了重要的发展。20世纪上半叶相对论者对历史客观性观念的猛烈抨击推动了西方历史家们对历史客观性重新定位,并深入研究历史解释的性质和方式。从60年代起在西方人文社会科学中出现的“语言学转向”和结构主义的影响,一些历史学家转向历史认识论研究的更深层次,即历史分析和解释借以进行的那个历史文本产生的过程、性质及其模式的探讨。到20世纪末叶,后现代主义开始了对历史学的全面挑战。不仅历史学的科学学科地位,而且历史学本体论的基本范畴都受到了质疑。美国史学家乔治·伊格尔斯在他那本描述20世纪史学的书中,使用了“从科学客观性到后现代主义的挑战”的副标题。这个副标题恰当地勾勒了20世纪下半叶西方史学理论的发展趋向。在20世纪下半叶,没有任何一门人文科学像历史学那样在其本身方法论方面进行了如此彻底的再思考。由于这种再思考,西方史学已成为一门具有高度理论复杂性的学科。了解和借鉴西方理论的新成果,从而推进我国历史科学,特别是历史思维的现代化,应当说仍旧是我们的一项重要任务。本文在此仅对20世纪下半叶西方史学在认识论领域的发展做一初步的和尝试性的评述。 一、对历史客观性的再认识 著名英国历史哲学家沃尔什在谈到历史客观性问题时,认为它是“分析历史哲学中最重要而又最令人困惑不解的问题”。(注:沃尔什《历史哲学导论》(Walsh,Philosophy of History:An Introduction,New York:1960,第94页,引自中文译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1年版何兆武,张文杰译。)当司马迁把历史学家的职责概括为“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时,西方哲人修昔底德早把追求历史真实看做是历史家的首要使命。19和20世纪之交,关于历史是客观存在的和历史家能够客观叙述历史的思想是历史学当时发展成为一门学科的信念基础。可以说20世纪西方历史哲学正是围绕对这一主题的反思而展开的。在客观主义史学家看来,“历史家的最高职责是按事件实际发生的那样来叙述历史”。因为历史事实是自明的,不需要解释。历史家的工作主要就是去发现、考证和批判原始史料。这种客观历史观是同西方哲学的一个重要理论:反映论紧密相连的。反映论相信人心如一面镜子。所有的观念都源于心灵对外界的反映。客观就意味着心灵无成见。罗马哲学家西塞罗就写道:历史家必须讲述真实,为此他必须不带成见。历史实证主义的另一基本观念是“关于研究对像的知识独立于研究主体的活动”的观点。历史真理性在于它重构了史实。而这个史实是独立于历史家的思维的。 进入20世纪,19世纪历史学的这一基本概念遭到克罗齐和贝克尔的质疑。克罗齐首先向19世纪这种对事实的偶象崇拜的历史观挑战。克罗齐相信,这种认为事实和解释相分离,解释是以事实为根据的观念是似是而非的。并没有已经制好的事实供历史家去发现。历史家往往为自己的研究目的而假设了历史“事实”。因此历史研究的起点就是“正在思考建构事实的头脑”。(注:克罗齐:《历史学的理论和实践》(Croce,History:1ts Theory andPractice,New York:1960),第75页。)贝克尔在他1932年任美国历史协会主席的讲演中,宣称“事实,并不像自然界的物质、坚实、有形体。事实本身是对许多小事实概括的结果。而这些小事实是历史家在该中心事件相关的更广泛的历史联系中选择出来的。因此,它类似一个象征符号。(注:卡尔·贝克尔:《什么是历史事实》(Beceker,"What are HistoricalFacts"),载汉斯·麦尔哈夫编:《当代历史哲学论文集》(Meyerhoff,Hans.The Philosophy of History in Our Time:An Anthology,Garden City,New York:1959),第120-5页;张文杰等编译《现代西方历史哲学译文集》,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年版,第228-229页。) 法国历史家列维·布鲁尔从另一个侧面对客观史学的基本范畴“事实”挑战。在他看来。历史学家更多地是去关注社会所认为是真实的,而不是实际的、粗糙的事实。建立在19世纪分解式历史编纂学基础上的这种把事实等同于著名的事件,把历史等同于对事件的平铺直叙的观点不适合现代解释历史的需要。从历史相对论出发,另一位美国历史协会主席,比尔德也否认历史客观性的可能。比尔德声称历史客观性是一个高尚的,但却达不到的梦想,这个梦想认为能获得关于过去的完整的、不偏不倚的知识。然而历史家不可能客观地再现历史事件,因为该事件已逝去了。有关的记载再完整也不可能全面。材料因而是残缺不全的。历史家必须选择材料。而选择时,又受到头脑中已有的有关该事件的结论的影响,因此会按照某一框架来选择材料。对同一事件常会有几个框架。(注:查尔斯·比尔德:《那个高尚的梦想》(Beard,"That Noble Dream"inStern,The Varieties of History:From Voltaire to the Present,New York:1972)。“每一段成文史……都是对事实的选择和整理……,与价值相连的选择、确定和阐述的结果。”换句话说,历史学家关于事件的描述不可能究尽与事件相关的所有小事件、人的活动和观念等。因此必须去选择某些与事件相关的材料,而反对其他说法或断言。是什么导致历史家从特定事件的所有可能真实的断言中做出某些判断?是历史学家头脑中的目的。并不是所有的事件都可成为历史。只有那些对著述者来说具有社会含义的事件才成为历史事实。参见查尔斯·比尔德《作为信念活动的历史写作》(Beard,"Written History as an Act of Faith")载麦尔哈夫编,《当代历史哲学论文集》,第141页。) 19世纪实证主义史学的哲学基础是反映论。20世纪相对主义史学理论的哲学基础则源于体验论。仿效康德的哲学家狄尔泰,在对历史学进行认识论批判中,提出历史认识的起源和基础在于内部经验,即体验。因为历史家所接触到的素材都是僵死的文字资料、古迹、考古发现等。历史家要探讨它们的社会历史含义,彼此的联系以及留下这些遗物的人和社会的精神思想,只能通过自己的思想设身处地地去体验。换句话说,让过去在自己的精神想象中复活。克罗齐在此基础上提出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历史思想史。柯林伍德更进一步归纳为: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体验论在看到反映论的弱点,既人的观察思维或者说心灵并不是白板一块,而是带有种种时代的、社会的、个人的成见和观念时,过份夸大了历史思维的作用。实际上,历史叙述或解释并不能脱离具体的史料。历史思维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为历史家对史料的整理和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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