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史料学派利用集团研究的方式在史料的发掘、整理研究上的成绩不可谓不显著,这些 成绩的取得当是其“史学本是史料学”旨趣的充分体现。不过,如果以为史料学派对中 国历史学的贡献仅此而已,那就错了。事实上,史料学派在开展对中国历史的实证研究 ,进而重构“真正的”中国历史方面,亦作出了当时中国史坛堪称一流水平的成就与贡 献。史料学派的许多学者们,正是在“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千方百计 的发掘、整理史料基础上,纵横驰骋于中国历史的各个研究领域,以丰硕的高水平的研 究成果,推动了中国历史学在三四十年代的发展。其中,诸如陈寅恪的隋唐史研究,陈 垣的宗教史研究,董作宾的甲骨文研究,李济的考古学研究,赵元任和李方桂的语言学 研究,以及劳干的秦汉史研究,岑仲勉的唐史研究,全汉升的中古经济史研究,严耕望 的经学研究,王崇武的明史研究,陈述的辽金史研究等等,都以其在各自领域里的特 殊建树而享名于当时的中国史坛。即便是傅斯年本人,在这方面也有《性命古训辨证》 和《夷夏东西说》这样有相当影响的成果。 史料学派上述堪称一流水平的研究成果,对于重构“真实的”中国历史所具有的意义 是无须多言的。在此要再次强调的是,这些成果的取得,同样与史料学派的“旨趣”息 息相关。这也就是说,史料学派在中国历史研究上的这些成果,无不充分体现出“旨趣 ”的精神,甚至可以说是“旨趣”的产物。关于这一点,“史界二陈”的成就显然是最 好的证明。作为史料学派“副舵手”的陈寅恪。当为这方面的突出代表。他的隋唐史研 究,包括他在魏晋南北朝史、元蒙史等领域里的一系列研究成果,自始至终并极富创造 性地追求和奉行的,正是史料学派“旨趣”的最根本的原则:不断地扩充新史料和新工 具。概而观之,陈寅恪在史料的扩充方面,一是不断发掘“中国境内之古外族遗文”。 据有人统计,通晓多种东西方语言的陈寅恪,在其各种著述中所采用此类史料的文种, 包括希腊、拉丁、英、德、法、日、俄和梵文、巴利文、蒙、藏、满、西夏、突厥、兀 吾儿、于阗、波斯,共计17种之多。(注:许冠三:《新史学九十年》,香港中文大学 出版社1986年版第236页。)二是广泛利用中国各种古籍注释。例如《三国志》裴注、《 世说新语》刘注、郦道元《水经注》、《资治通鉴》胡注等,均是他最经常采用的。三是博采历代类书。例如唐代的《艺文类聚》,宋代的《太平御览》、《册府元龟》,乃至道藏、佛藏等等,他均无所不用。四是特别重视对古代诗词的利用,而小说、笔记、书籍、墨迹、野乘、地志以及药典、农书等等,也无不一一作为史料被用于史实考证。在“宁繁毋简”的原则下,陈寅恪的研究成果在史料的占有和利用上,几乎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一篇数千言论文,动辄使用史料四五十种已不是什么希罕的事。无怪乎郭沫若到了50年代还以他为榜样,号召史学界要在“不太长的时间内”,“在资料的占有上”超过他。(注:郭沫若:《关于厚今薄古问题》,载1958年6月10日《光明日报》。)而在工具的扩充方面,陈寅恪的贡献自然也不小。在细致入微的史实考证中,他不仅继承和发挥了王维国“取地下之实物与纸上之遗文互相释证”、“取异族之故书与吾用之旧籍互相补正”、“取外来之观念与固有之材料互相参证”的方法,(注:《陈寅恪文集》第三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219页。)更富创造性地采用了诗文与史传互证法。其所擅长运用的历史语言比较法和长编考异法,在其考证研究中也常用常新。诚然,陈寅恪治史不以史论见长,然而他在史实考证基础上,对历史所作理解、重构和解释中依然表现出的民族文化色彩是如此强烈。正如他所一贯认为的那样:凡“真能于思想上自成系统有所创获者,必须一方面吸收输入外来之系统”,一方面“直接研究其文化来源”,“不忘本来民族之地位”。(注:《陈寅恪文集》第三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252页。)难能可贵的是,除此之外,他有时也能涉及“文化理想”所依托的社会经济制度,以社会经济的变动来解释诸如王朝的兴衰、军事的强弱等政治现象,以及一些文化生活现象。 以宗教史研究享名史坛的陈垣也是这样。陈垣的宗教史研究在理清纷繁复杂的中国古 代宗教现象和过程,揭示各种宗教在中国发展的历史真相方面所达到的成就令人瞩目。 然而这些成果的取得,当与他的历史文献学研究有着密切的关系。可以说,陈垣正是凭 籍着包括目录学、年代学、史讳学、校勘学在内的历史文献学的基础,才得以在宗教史 以及元史研究上,达到了空前的学术高度。他的“宗教三书”《明季滇黔佛教考》、《 甭初僧诤记》、《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和元史研究力作《元西域人华化考》,无不因 此而以其丰富的史料、精确的考证和透彻的分析驰名史坛。对于治史而言,作为历史学 辅助学科的历史文献学的首要意义,显然是有助于史料的扩充和正确运用,而这正是进 行缜密细致的史实考证,进而进行深入透彻的综合分析的基本前提。在史料问题上,陈 垣一方面主张“竭泽而渔”,讲求完备;另一方面又力主一手,即“有第一手材料,决 不用第二手材料”。因此,陈垣治史在史料上不仅以数量多、种类多、版本多见长,而 且向以质量高称著。然而,陈垣最大的特色在于史料的鉴别和运用,精通根寻史源、考 订正误之学,使他在理清史源、考辨正误方面的水平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步。概括 而言,其精髓不外乎是:(1)穷根源,即追寻一事一案的史料来源,直到穷尽为止;(2) 别同异,即厘定各史源间的关系;(3)辨正误,判优劣,“同则取其古,异则取其是” ;(4)知其人、察其世,即在衡量史料价值时,注意史料的出处,考察它出于何人,出 自何一朝代。(注:参见许冠三:《新史学九十年》,香港中文大学1986年版第125页。 )由此可见,陈垣虽只是史语所的“通讯导师”,然而在重视史料对历史研究的意义和 作用问题上,非但毫不逊色于史语所的专职研究人员,而且还有着自己独到的创造和贡 献。当然,在秉承史料学派治史“旨趣”上,陈垣决不仅仅囿于史料问题,在追求“工 具的扩张”方面也不乏自己的特点。例如,陈垣在历史分析研究中所创用的“类例法” ,在抗战时期对“有意义”史学的倡导,在“宗教三书”和《通鉴胡注表微》等著述中 对民族气节和爱国思想的张扬等等,都无不体现出陈垣在这方面的努力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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