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长孺百年诞辰与中国中古史研究的深化发展(专题讨论二)(2)
唐元和六年(811年),韩愈任河南令时有诗《寄卢仝》,称赞卢仝虽穷困却不交官宦、俗徒,洁身不仕。诗云: 水北山人得名声,去年去作幕下士。水南山人又继往,鞍马仆从塞闾里。少室山人索价高,两以谏官征不起。彼皆刺口论世事,有力未免遭驱使。 宋人韩醇注称:“水北谓石洪,水南谓温造,皆继往河阳幕,少室谓李渤,三人者皆仝所不为也。”按:石洪附于《新唐书·乌重胤传》,传称“有至行”“为黄州录事参军,罢归东都,十余年隐居不出。公卿数荐,皆不答。重胤镇河阳,求贤者以自重”,“欣然”入其幕[8](卷171)。温造《旧唐书》有传,称其:“幼嗜学,不喜试吏,自负节概,少所降志,隐居王屋,以渔钓逍遥为事。”后亦“欣然”应寿州刺史张建封之招,又入河阳幕。韩愈有《送石处士赴河阳幕》诗,谓其“人云避世士”;亦有《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文,谓之“深藏而不市”。但《寄卢仝》诗中却对二人及李渤颇有微词,认为他们虽称山人,却热衷于交际,系怀于时政,实待价而沽,最终亦先后入仕为官。按:温造曾隐居王屋山,李渤曾隐于嵩山,韩愈诗所谓水南山人、少室山人,名副其实。石洪隐居东都十余年,似未闻有居山经历,可见山人即隐士之代称。而居山士人中,多数恐怕是走“仕宦捷径”者。 唐人有习业山林以备科举的风尚,严耕望氏有专文详考[10](P271-316)。终南、嵩山、少室因毗邻唐之两京,故尤为文士聚集之所。其中,号称山人者多是习业养望以待入仕之人,如上举卢藏用、李渤等。另有王屋山,亦为待仕山人渊薮。兹举二诗,以概其况。张籍《胡山人归王屋,因有赠》: 转转无成到白头,人间举眼尽堪愁。此生已是蹉跎去,每事应从卤莽休。虽作闲官少拘束,难逢胜景可淹留。君归与访移家处,若个峰头最较幽[11](P962)。 杜牧《卢秀才将出王屋,高步名场,江南相逢赠别》: 王屋山人有古文,欲攀青桂弄氛氲。将携健笔干明主,莫向仙坛问白云。驰逐宁教争处让,是非偏忌众人分。交游话我凭君道,除却鲈鱼更不闻[11](P1073)。 王屋卢山人经多年苦读,即将出山决战科场,“携健笔干明主”,或因腹有诗书气自雄,故壮怀激烈,豪气干云。而“无成到白头”的王屋胡山人再次蹉跎不第,故心境低落,在“人间举眼尽堪愁”中怏怏还山。唐人诗歌中,送山人归山的篇什极多,其中不少是科场落第、仕途失意者。不妨再举一首白居易的《送张山人归嵩阳》: 黄昏惨惨天微雪,修行坊西鼓声绝。张生马瘦衣且单,夜扣柴门与我别。愧君冒寒来别我,为君酤酒张灯火。酒酣火暖与君言,何事入关又出关。答云前年偶下山,四十余月客长安。长安古来名利地,空手无金行路难。朝游九城陌,肥马轻车欺杀客。暮宿五侯门,残茶冷酒愁杀人。春明门,门前便是嵩山路。幸有云泉容此身,明日辞君且归去[11](P1073)。 嵩阳张山人已西“飘”长安三年多,干谒公卿,奔走权门,自是以图仕进,然长安虽为“名利地”,但“空手无金行路难”,穷困潦倒之际,最终还是决定重返嵩山,归依云泉。乐天诗笔如画,将那个寒冬雪夜张生马瘦衣单的落拓凄凉之相展现无余。可知嵩山虽密迩两京,入朝之路却是咫尺天涯。《旧唐书·宪宗本纪上》元和四年(809年)四月丙申条:“抚州山人张洪骑牛冠履,献书于光顺门,书不足采,遣之。”[4](卷14)抚州张山人不远千里来长安献书,亦是自售。他显然觉得“终南捷径”终究是曲线,不如直奔朝廷简捷,但仍以失败告终。 (三)参与政治又与政治保持一定距离的李泌型 据两《唐书》李泌本传,泌“少聪敏,博涉经史,精究《易象》,善属文,尤工于诗,以王佐自负”。但李泌“操尚不羁,耻随常格仕进。天宝中,自嵩山上书论当世务,玄宗召见,令待诏翰林,仍东宫(肃宗时为太子)供奉”。后因杨国忠谄忌,贬置蕲春郡,他却“潜遁名山,以习隐自适”。“安史之乱”爆发,唐肃宗即位于灵武,“遣使访召”,“延致卧内,动皆顾问”,但“泌称山人,固辞官秩”。尽管实际掌握中枢政务,“权逾宰相”,却再遭权臣、宦官猜忌,“泌惧,乞游衡山,优诏许之,给以三品禄俸,遂隐衡岳,绝粒栖神”。唐德宗贞元中入拜宰相,李泌“谈神仙诡道,或云尝与赤松子、王乔、安期、羡门游处”,“故为人所讥切”。而李泌“自出入中禁,累为权幸忌嫉,恒由智免”。其虽居高位,仍着山人服,故辅佐唐肃宗时,“出陪舆辇,众指曰:‘着黄者圣人,着白者山人’”。应唐代宗召之前“无妻,不食肉”。总之,李泌关心政治,参与政治时亦体现出极高的政治才能,但他始终有意保持山人身份,故能进退裕如,既有益于时,又得以保身。《新唐书·李泌传》谓“其谋事近忠,其轻去近高,其自全近智。……近立功立名者”。实际上,这都得益于他有意与政治保持一定距离,即使不可避免,仍然减少了一些摩擦和阻力,必要时能够全身而退。 与李泌同时且因李泌推荐而任官的阳城,亦有“山人”之号。史称其“世为官族”,好学,“无所不通”。进士及第后却“隐中条山,远近慕其德行,多从之学”。后任谏议大夫。“人皆想望风彩,曰:‘阳城山人能自刻苦,不乐名利,今为谏官,必能以死奉职。’”但到官后并无异常表现。唯“与二弟及客日夜痛饮”,仗义疏财。及至裴延龄、李齐运等以奸佞相次进用,毁诋大臣,陆贽等咸遭枉黜,阳城乃伏阁上疏,论裴延龄奸佞,陆贽等无罪,“慷慨引谊”,措辞尖锐。唐德宗欲以裴延龄为相,阳城放言:“脱以延龄为相,城当取白麻(诏)坏之。”竟因之降贬,又外任道州。在州“以家人法待吏人”,“不以簿书为意”,民皆赖之,而赋税不登,上级斥责,遂“自囚于狱”。《旧唐书》列阳城于《隐逸传》即在于阳城虽历官内外,却不以官职升迁、法律簿书为意,仍保持着淡泊名利的山人本色,即本传“赞”所谓“高士忘怀,不隐不显”。《新唐书》将其列于《卓行传》则着眼于他任官行事全凭良心,纯真“鲠峭”,直道而行,无视官场的游戏规则。这仍然有山人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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