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注重变通,是事业成败的重要条件。在《史记》中,司马迁写了许多社会变革,也写了许多历史大转折时期,有的注重变通而取得胜利,而有的人不进行变通而失败。最突出地表现在《秦始皇本纪》、《项羽本纪》、《高祖本纪》中,这三个历史人物在历史舞台上先后登场,甚至同台"打擂",前两位都不是没有能力,在历史上都曾威赫一时,但最终又都败下阵来,推其原因,就是不知变通。司马迁对此都有透彻的分析,前已有论,不再赘述。汉高祖刘邦虽然有很多缺点,司马迁也用了大量的笔墨渲染了他的无赖性格,但他有一大优点:知人善用,注重变通。《高祖本纪》中写了他对儒生态度的变化。刘邦不喜欢儒生,拿儒生的帽子撒尿,对儒生傲慢无礼,但当儒生说:你能马上得天下,能马上治天下吗?他觉得有道理,马上对儒生恭敬起来,言听计从。再如汉的定都问题,开始刘邦想定都洛阳,当听了姜敬、张良的分析后,立即采纳了他们的建议,改为长安,当天就启程了。将这三个本纪连起来读,可以看到,司马迁是多么强调"变通"在事业成败上的重要性。 第三,"承敝易变,使民不倦"。要使事业获得成功,进行适时变通,是非常必要的。那么怎样进行变通?在什么形势下进行变通?司马迁总结了一个基本原则,那就是"承敝易变,使民不倦"。在《平准书》中,称赞汤武革命是:"汤武承敝易变,使民不倦,各兢兢所以为治,而稍陵迟衰微。"在《高祖本纪》里,司马迁对汉高祖的"与民休息"政策评价甚高,他说:"故汉兴,承敝易变,使民不倦,得天统矣。"把"承敝易变,使民不倦"说成是得"天统",这无异于把它说成一条"变通"的标准。也就是说,"变通"不是无条件的,要针对"敝"而变,"变"的结果要使民得到好处,"使民不倦"。司马迁写了许多变革的事例,这些变革之所以获得成功,就是由于适应了这个原则。如商鞅变法,开始老百姓不习惯,"卒用鞅法,百姓苦之"。但实行了一段时间,老百姓从中收到益处,"居三年,百姓便之","行之十年,秦民大悦,道不拾遗,山无盗贼,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商鞅的变法获得巨大成功,使百姓安定,国力富强,为秦统一中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齐桓公在管仲的辅佐下,一度"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这是因为管仲的变革取得成功,管仲"与鲍叔、隰朋、高溪修齐国政,连五家之兵,设轻重鱼盐之利,以赡贫穷,禄贤能,齐人皆悦"。赵武灵王的改革,出发点也是"利其民而厚其国"。反之,如果有弊不改,反而弊上加弊,灭亡就是不可避免的。对于这一点,司马迁反复从秦亡的教训中,予以总结。在《秦始皇本纪》中,贾谊对秦灭亡教训的总结可以说也代表了他的观点,贾谊说,秦之所以迅速灭亡,原因在于秦始皇"过而不改。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祸。子婴孤立无亲,危弱无辅,三主惑而终身不悟,亡,不亦宜乎?"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司马迁不仅看到了"变通"的重要性,还对如何"变通","变通"的原则进行了历史的总结。 第四,"质文之变"。这是司马迁对历史变动的总体性认识。他认为,历史是在一质一文的变化中发展的。"质文之变"是历史长时期发展中所表现出的特点,"一质一文,终始之变也"。质,是指民风纯朴,社会秩序的维护靠教化。文,是指通过礼乐及法律制度来维护统治秩序。在质的阶段里,有兴衰的变化,衰至极点,就由"质"的统治变成"文"的统治。"文"的阶段也有兴衰变化,衰至极点,又转化为"质"的统治。盛衰变化贯彻历史变化的时刻,但文质之变和盛衰之变不一定是一一对应的。不论是"质"还是"文",里面都可能包括多次的盛衰变化,即由盛而衰又复盛复衰以至衰到极点,需要彻底更化,这时,社会才由"文"(或质)转向"质"(或文),社会就是这样,由盛衰小变到质文大变,形成历史的长河。在"质文之变"的转折点上,"承敝易变"起关键作用。这一思想,司马迁在《高祖本纪》的最后,阐发得最为完备:"夏之政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周秦之间,可谓文敝矣。秦政不改,改酷刑法,岂不谬乎?故汉兴,承敝易变,使民不倦,得天统矣。"里面提到"忠"、"敬"、"文"。"忠"实际指的是"质","敬"是一个过渡性的概念,指质到文的过渡。"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有人根据这一点断定司马迁是历史循环论,理由是不充分的。因为这里面有一"若"字,司马迁并没有完全肯定,而是看到历史的变化大体是这样,他是从历史的实际考察中得到这一认识的,不是主观的臆断。而历史的辩证发展也的确表现出这一特点。所以,"质文之变"不能说明司马迁是历史循环论者,相反,它在一定意义上反映了司马迁的朴素辩证法思想。 二、司马迁"变通"史学思想的特点 在汉代,不仅仅是司马迁讲"变通",从汉初到武帝时代,很多人都讲"变通"。汉初陆贾写的《楚汉春秋》,贾谊写的《过秦论》等都有丰富的"变通"思想。董仲舒在与汉武帝的对策中,也是讲"变通"的。但比较起来,司马迁的"变通"思想最系统、最深刻,尤其与同时代的董仲舒相比,司马迁的"变通"思想更能显示出其唯物的特点。 董仲舒是武帝时期的儒学大师,在当时"德高望重":"下帷讲诵,弟子传以久次相授业,或莫见其面。"(《汉书·董仲舒传》)汉武帝对他也很尊重,在问策中说他"子大夫明先圣之业,习俗化之变,终始之序,讲闻高谊之日久矣"。从问策的内容看,汉武帝对历史盛衰的变化非常关心,董仲舒的回答也表现出一定的"变通"思想。但就本质来讲,他的"变通"观是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的。他说:"臣谨案春秋之中,视前世已行之事,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致。"把人事的变化同道、天联系起来,形成独特的"天人感应"说。天被他说成是有意志的人格神。道与天是一致的,人世间有失道现象,天就通过灾害,怪异、伤败等谴告、惩罚它。很明显,这种"天人感应"说是唯心主义的。一切变化都操纵在有意志的"天"的手中。后来他又说:"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按照他的逻辑,道不变,人世间也不应有什么变化。总之,人世间变化在董仲舒那里是被动的。 在另一处对策里,董仲舒似乎表现了很强的变更思想,他说:"为正义而不行,甚者必变而更化之,乃可理也。当更张而不更张,虽有良工不能善用也。当更化而不更化,虽有大贤而不能善治也。"如果孤立地看这段话,他说的是对的,但从后面的语言中我们可以看出,他在这里强调的是变更法家的那一套,是要把法家的一套彻底摈弃,而改用儒家。对于儒家的东西,他是不主张有大的变更的,至多不过是损益、调和。他说:"复修教化而崇起之,教化已明,习俗已成,子孙循之,行五六百年尚未败也。至周之末世,大为亡道,以失天下。"可见,他的"变更",实质是维护儒家教化的独尊地位,与上述的唯心主义"变通"观并不矛盾。 与董仲舒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司马迁的"变通"思想。在写历史事变时,他特别重视人事,特别是"人谋"的作用。这与董仲舒的靠天的预示被动地进行变通是根本不同的。再者,司马迁认为事物的盛衰变化,是事物本身运动的规律,"物盛而衰,固其变也"。这与董氏"天人感应"说又有天壤之别。司马迁没有把人事的变化与天的变化搅和在一块,天有天的变化规律,人事有人事的变化规律,二者有联系,但也有区别。"天"在《史记》中也没有被当作有意志的"人格神",对于董仲舒的"天道"观,司马迁是怀疑的。第三,司马迁的"变通",是讲条件、讲原则的。他认为要结合历史实际,见盛观衰,"承敝易变,使民不倦"。要把人事作用和历史形势联系起来,针对弊端,进行变革,使百姓满意,国泰民安,这样的变革才是有益的。 总之,司马迁是从社会人事本身出发,来探讨历史的盛衰变化,针对历史实际进行社会变革,表现了唯物主义的变通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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