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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朋友： 今天是周六，我和王素加了一天班，下午六点多离开吴简清理库房，在霏霏细雨里漫步走出清水塘，到街上一家“津市米粉店”吃碗米粉，又到街角小摊前吃几块臭干子，踌躇满志。昨天和前天连着下了两天雨，气温降得很底，人们又穿起了外套。走在玉兰树下，闻着栀子花香，恍然自以为成了桃源里的秦人。 现在我继续汇报整理吴简的情况。 前几天我们清理的吴简，主要是嘉禾元年、二年和三年的，内容集中于户籍和赋税契券。今天清理的主要是黄龙时期简，内容似乎丰富一些。另外还有黄武末年简。总起来看这批简牍，除了提供许多宝贵资料以外，还向我们提出了许多问题。下面我举出几个简文的例子： 例1： CWZ-J22-1301（嘉禾五年简）：己酉丘复民张□佃田十二町凡四十五亩旱田亩收布六寸六分凡为布二丈九尺七寸五年闰月十七日付库吏番有旱田亩收钱卅七凡为钱一千六百五十五年三月一日付库吏番有嘉禾五年三月十日田户经用曹史赵野张惕陈通校 例2： CWZ-J22-1394（嘉禾六年简）：伍社男子李恭佃田一町凡三亩皆二年常限为米三斛六斗五年十二月九日付仓吏张宁周栋毕亩收布二尺凡为布六尺准入米三斗九升五年十二月十日付仓吏张宁周栋毕亩收钱八十凡为钱二百四十钱五年十二月九日付库吏潘慎潘宗毕嘉禾六年二月廿日田户曹史张惕赵野校 例3： CWZ-J22-1068（嘉禾六年简）：平阳丘男子吕命佃田五町凡十一亩一百廿步皆二年常限其十母一百廿步旱不收布定收一亩为米一斛二斗其米一斛二斗五年十一月十七日付吏孙仪毕亩收布二尺凡为布二尺准入米一斗二升五年十二月十二日付吏孙仪毕其旱田不收钱其孰田亩收钱八十凡为钱八十五年十一月廿日付吏孙仪毕嘉禾六年二月廿日田户曹史张惕赵野校 以上三简首尾完具，属去年大木简的头一部分。去年清理的两千多枚大木简均为此类文档，我目前只读了300枚，虽然有一些收获，却产生了更多的迷惑。 我明天去武汉看望一个大学同学（熊唤军），他昨天夜里突然发病送医院，被诊断为胃穿孔，紧急做手术，切除了大半个胃和整个的胆。明天和我一起去武汉的还有从北京出差来长沙的章立峰。当年大学同室六人之中，已有两人横遭开膛破肚。我将来会怎样？ 罗新 1998年5月23日夜于长沙船山学社 发件人： 罗新 收件人： 陈爽 主题： 吴简报告之三 日期： 98-6-1 22:57:00 诸位朋友： 我前天夜里从武汉回到长沙，昨天、今天又紧张地工作了两天。到今天晚上下班时为止，已登录2089枚竹简，另外无字或有字迹却无法辨认、不得不放弃的逾6000枚。据此我们猜想，全部十几万简牍整理完毕，当有3万左右有效简牍。 我上周给文物队业务人员讲了一次课，谈到孙吴时期共使用过19个年号，包括孙权称吴王改元黄武直至孙皓降晋时的天纪。另外黄武以前，孙权还奉行过建安年号，建安末孙权交好曹氏，受曹丕封赐而称吴王。据此我推测，孙权还奉行过延康和黄初年号，至少是奉行过延康年号的。所以我说，在孙吴境内，共奉行过22个年号。 我还说，如果出现黄武以前的年号，即汉献帝的建安、延康以及曹丕的黄初，那么我们该如何给这批走马楼简牍命名呢？进一步说，从简牍地层关系看，目前整理的这一部分在上，还有大量简牍在下，我们不能不作一种思想准备，即这批简牍的主体部分可能并不是三国时期的，而是东汉末年的。如果是这样，命名就更复杂了。 当天晚上，走马楼简牍发掘工作的主要功臣、长沙市文物工作队的宋少华队长就来我住处，谈及这个问题。显然他是很认真的。目前“吴简”已经进行商标注册，这个商标已经卖给某酒厂。如果将来简牍不得不更名，买方一定会来索赔。这是个有趣的问题。王素安慰他，说不会的，不会有建安及建安以前的年号出现。 可是形势发展很快。前天在整理中有一枚简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建安廿六年”。昨天和今天我们看到大量黄武时期的简，距建安只有一步之遥。 “建安廿六年”简是非常有价值的，它推翻了我关于孙权奉行延康和黄初年号的推测。我们都知道，建安19年，孙权取长沙等南三郡，与刘备分据荆州，此为孙权统辖长沙之始。孙权为全取荆州，遂交好曹氏，于建安24年袭据荆州，与刘备反目。此时孙权对许昌称臣，来抗拒刘备。一年后曹操去世，曹丕以魏王为汉丞相，改元延康。建安廿五年，即延康元年冬，曹丕禅汉，改元黄初。次年孙权称贺，礼如臣子。曹丕封权吴王。再次年孙权建元黄武，两年后孙权遣张温使蜀，并绝魏之交。从这份时间表看，孙权应当奉延康甚至黄初年号。可是“建安廿六年”简打破了这一推测。孙权控制的地区，在曹操去世以后，在曹丕改献帝年号为延康以后，甚至在曹丕禅汉以后，孙权没有理会北方的变化，坚持使用已经不复存在的建安年号。这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举动。由此我们对孙权集团的政治智慧和政治目标，体会得更深了。 明天我会就目前整理的简文中的一些历史学问题，继续向诸位汇报。 罗新 1998年5月28日夜于长沙船山学社 发件人： 罗新 收件人： 陈爽 主题： 吴简报告之四 日期： 98-5-30 20:51:00 诸位朋友： 吴简整理中的一个很大的困难，就是认字问题。由于竹简受到侵蚀，剥离和清洗过程中又不可避免地受到损害，墨迹若有若无，简文极不完整。特别是人名和地名，几无规律可循，进度甚慢。但是档案的重复性又给我们提供互证修补的机会。认字方面还有一个麻烦，就是别体字异体字。比如，我们遇到很多名词中都有“师”字，写成别体（恕不能举例），只好描下来，把有关名词罗列对照，才知道是师字，再在《汉代简牍草字编》中找到同一例证，最后确认下来。由此就把“帅”字也认出来了。总起来说，吴简书法清丽，是微带隶意的楷书，只要写得清楚，是不难辨认的。这与我所知道的汉简有很大的不同。 困难之二，是对大量概念的不理解或完全陌生。比如在百姓身份方面，赋税记录里出现了很多法律地位有别的身份，他们在承担赋税义务方面，似乎有一定差别（这可以作定量分析），现在我罗列几种：屯田士、佃卒、私学、吏（包括州、郡、县和乡吏）、新吏、正户民、还民、新还民、客、吏帅客、士、贾、酱贾等等。其中“私学”和“吏帅客”特别引起我们的注意。在赋税种类方面，有钱、布、米、湎米、粢米、麦、豆麦等，米又分限米、税米、租米、咸米、折咸米等等。“咸米”我们就完全不懂。度量单位有斛、斗、升、合、勺、撮等。汉魏之际度量衡的变化在简文中也颇有反映，黄龙时期简文里常见“吴平斛”与“？斛”对举，可以看出这个时期孙吴正在长沙地区推行吴地的量制，而这个“吴平斛”要略大于本地原用的斛。嘉禾时期简文里就不见“吴平斛”字样，大概已经普及，完全取代原斛，不必称之为“吴平斛”了。类似的情况还相当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