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刘歆治《左氏》,引传文以解经,转相发明,为左氏争立学官,《左传》研究者便围绕着《左传》是否解释《春秋》展开了几千年的争论。刘歆、贾逵、郑众各增义例以附经文,杜预为《春秋经传集解》,分经之年与传之年相附,以为经之条贯必出于传,推导经传,备成一家之学,号为左氏功臣。而刘向、杨雄、班固、许慎却认为经传别行,服虔且谓有传无经,赵匡、王安石也认为《左氏》不传《春秋》,明清以后其说尤甚(刘逢禄《左氏春秋考证》专伸此说)。汉世学者各以本经为利禄之阶,为作官受禄而互相攻击本不足为道,至于《左传》是否解经则至今仍为左学之悬案。然《左传》有别于空谈的《公羊》、《谷梁》,是我国古代的一部编年体通史,这一结论则为人们所普遍接受。关于《左传》的史学价值,《左传》记事的特点自汉以来便有许多论述。后汉卢植谓左氏春秋,博物尽变,囊括古今表里人事。晋王接谓左氏辞义瞻富,自是一家书。贺循谓"左氏之传,史之极也,文采若云月,高深若山海。"干宝作史议,历诋诸家而归美《左传》,谓"左氏明能以三十卷之约,括囊二百四十年之事,靡有孑遗,斯盖立言之高标,著作之良模也。"唐代刘知几对《左氏》更是推崇备致,认为"左氏之书,叙事之最。"宋代的朱熹也认为左氏是史学。这诸多的论述都试图将《左传》从经学的附庸下摆脱出来,为《左传》争取相对独立的地位。然而这些论述或失之于抽象、概括,或失之于零星、片断,没有结合《左传》的记事去作进一步的分析和挖掘,因而给人的印象比较模糊。直到宋代的吕学谦,才不仅明确地将《左传》与《史记》、《汉书》相提并论,认为《左氏传》"综理微密,后之为史者,鲜能及之",而且第一次对《左传》中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进行精细的研究和评判,以专著的形式留给后人。如果说杜预的《集解》和《释例》为后人研究《左传》提供了门径的话,那么吕祖谦的《左传》研究则为后人提供了一条更为现实的《左传》研究途径。杜预借着《春秋》抬高了《左传》的地位,而吕祖谦则是从更本质意义上对《左传》地位的重视。 吕祖谦,字伯恭,尚书右丞好问之孙,自其祖始居婺州(州治今浙江金华),学者称其东莱先生,他创建了浙东的"婺学",和朱熹、张栻齐名,时称"东南三贤"。全祖望在《宋元学案》中说:"宋乾淳以后,学派分而为三,朱学也,吕学也,陆学也。三家同时皆不甚合,朱学以格物致知,陆学以明心,吕学则兼取其长,而复以中原文献之统润色之,门庭径路虽别,要其归属于圣人则一也。"①吕祖谦在学术思想上兼取众长,不名一师,不私一说。他兼取朱、陆,又与朱、陆有别,他提倡致用之学,主张"讲实理,育实才而求实用",主张"学者当为有用之学",与空谈道德性命的理学不合。正是这种求实的精神,加上其学"本之家庭,有中原文献之传",使吕祖谦能够在宋代这个臆说纷呈的时代潜心研究繁征事实的《左传》。在吕祖谦看来,"一部《左传》都不曾载一件闲事","是有用底书"。②因此他研究《左传》,也劝人熟读《左传》,他说《左传》"当精熟细看,反复考究,直不可一字草草。"③而他的《左传》研究实践,正贯穿和体现了这一比较客观的主张。 吕祖谦生平研究《左传》的著作有《东莱博议》、《左氏传说》、《左氏传续说》、《东莱吕太史春秋左传类编》。(《四库全书总目》卷二十七经部春秋类二页二百十九谓"《春秋集解》三十卷,宋吕本中撰,旧刻题曰吕祖谦,误也。"方孝岳先生的《左传通论》、杨伯峻先生的《春秋左传注》均认为《春秋集解》为吕祖谦撰。崔富章先生在其新著《四库提要补正》页158指出世传有两《集解》,吕本中之《集解》与吕祖谦之《集解》两书并传。今上海图书馆藏《东莱先生吕成公点句春秋经传集解》三十卷,晋杜预撰,唐陆德明释文,宋刻本,是为吕祖谦之《集解》,祖谦仅点句而已,实杜氏《集解》)本文就以吕氏的这几本著作为对象,对其《左传》研究进行粗略的探讨和评述。 (一) 吕祖谦认为《左传》是一部历史著作,他正是以一位史家的眼光来品评研究《左传》的。他采取标题选文、随事立义的方式对《左传》中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进行评析,其中不乏真知灼见。同时,他对如何阅读《左传》也提出了自己独特的见解。 吕祖谦认为阅读历史著作的时候必须有读者主体的参与,设想自己身临其中,如此方能获益,他说: 壶丘子问列子曰:"子好游乎?"列子曰:"人之所游,观其所见,我之所游,观其所变。"此可取以为看史之法,大抵看史,见治则以为治,见乱则以为乱,见一事则知一事,何取观史?当如身在其中,见事之利害,时之祸患,必掩卷自思,使我遇此等事,当作如何处之。如此观史,学问亦可以进,知识亦可以高,方为有益。④ 这里吕祖谦强调读者要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思考,不要将历史看作一堆死的知识来了解、吸收,不要作冷眼旁观者,而要将自己溶进其中去,这种看史方法是可取的。 吕祖谦还认为"看史要识得大纲领处,则其余细事皆举。"⑤他把整部《左传》分为三节看:"自第一卷至第三卷庄公九年齐恒公初出时是一节。此一节霸者未兴,当时之权亦未尝专一国;自庄公九年以后,直至召陵之盟又是一节,凡二十四卷,正是五霸迭兴之际,此一节甚长,自召陵以后直至卷末,又是一节。"⑥吕氏从霸主兴衰的角度来看《左传》,抓住了《左传》的大势,读者如此看便能对《左传》的轮廓有个基本的了解。在对具体历史事件分析时,吕氏也强调抓住大纲目。如《左传》文公十六年载,楚大饥、戎伐楚,庸人帅群蛮以叛楚,麋人率百濮聚于选将伐楚,楚国面临危急关头,一些人甚至谋徙于阪高,最后还是{K1C808.JPG}贾伐庸建议被采纳,遂出师。吕氏认为在伐庸的过程中"振廪同食","楚子乘驲"皆是《左传》中的大纲目,如此等事只有数件,才识得此等事便会看史。因为楚自子玉死后,其势甚弱,自克庸以后气象殊别。⑦在阅读《左传》时,如此抓住大纲目才能把握事物发展的总趋势,抓住事件的本质主体,也即我们平常所说的纲举目张。《左传》所载事迹,跨度二百四十年,若不能抓住大纲目,则无从了解《左传》所反映历史的全部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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