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形态的历史学的客观依据之一,在陈介石看来,就是"史质"。所谓史质,大体包含两层意思。第一,它指历史的根本特性。这个根本特性就是全部历史的出发"原点"与基础,也是历史内涵的核心内容。史质的发展变化,外化出历史的全部内容。因此,历史既可以看作是史质的外化,而全部历史又可以归结到史质上去,形成一与多的互换互补关系。陈介石说:"凡物之生,必先有其质焉。达之则为点,引之则为力,衍之则为名,核之则为数,而要必自质始。史亦天地间一物之数也。谓史无物,无物无始;史必有始,知必有物;谓史何物?即史即物;谓物何始,即物即始。作一切观,自我心生;因心生物,因物生心"。这就肯定了历史的始源性和物质性,具有唯物主义的因素。陈介石又说:"吾人历史智识,虽远计不能出万年以上。我不知所谓二十万年者,其史何如;所谓百万年者,其史又何如。要之,皆非无质可寻者也"。那么,通过什么方法去"寻"呢?陈介石认为只要掌握多学科的科学方法,就能把握住史质的特性,从而掌握历史规律。他说:"我尝观于物理之学,亿貌千形,极其数虽巧历不能知,而终不外于化分化合二义,则以其质之所存故耳。不独物理之学,吾又观于白种之于生理也,曰剖解学,曰具体学。于政治也,曰比例学,曰统计学。于一切科学也,曰分析学,曰综合学。于一切质学也,曰演绎学,曰归纳学。剖解也,比例也,分析也,演绎也,此其质之善于分者也。具体也,统计也,综合也,归纳也,此其质之善于合者也。夫史之质亦贵其能合能分耳。析一事为万事,析一理为万理,而分之量尽矣。综万理为一理,综万事为一事,而合之量尽矣"。这就是说,史质具有"分"、"合"两种属性。分则为万殊,合则为一体,与科学是相通的。这个思想是一元的。从学科划分上看,质之合构成学科的总的性质,质之分构成学科的分支种类。所以陈介石又说:"东西邻之凡言学者,必首问其学之性质若何,其学之种类若何。种类者,因性质而分者也。此亦读史者荦荦一大问题也"。 第二,"史质"与"史文"相对,指一种自然真实、不饰文彩的质朴风格。陈介石说:"我又不解世之为史者,不复求其所自然,而务雕琢曼辞、耀于文章以竟胜。浑沌穿凿,失彼天真,史欤史欤,是直灭其质耳、贼其质耳。质之不存,史于何有?是故文人学士之著作,不若妇人女子之所述为尤真;明堂太室之流传,不若野史之所详为可贵。语曰:文胜质则史……夫史乃至以文胜哉?是诚我夫子所伤心太息而道之者矣"。这显然承袭了刘知几、章学诚关于"文人不能修史"的主张,并且把质朴与真实、雕琢与虚假混为一谈了,反映出陈氏的与实证主义治史路数的一致之处。 "史质论"是对历史稳定性的论述,但历史的发展变化是复杂的,充满曲折。毋宁说,历史是稳定性与曲折性的统一。在陈氏看来,这种统一是由历史的"性质"与"种类"的相互关系构成的。他说:"自史之性质言之,则虽十年而百年而千万年而亿万年,但令人类犹存,物质未尽,苟知其意,注脚在我,前不见古,后无来者,怅然独往,异轨同奔。自史之种类言之,同一人也,而后先互异;同一家也,而父子殊趋;抑且一日之内,或朝设而暮更;一事之常,或此违而彼顺,……斯亦适因其时而异耳"。至此,他又从历史的曲折性着眼,提出了"史时论",作为对史质论的补充。 史时论的核心是认为历史会随着时代的发展变化而发展变化,因而历史学的认识也会发生变化。陈介石说:"史者,又与时俱变者也。夫古今道异,王霸统殊,因时而施,乘越互见"。这里的"时",主要指时代与社会环境,不仅仅是指时间。"史时变化"反映在历史认识上面,就要求在历史与现实的关系问题上古今并重,既要识古又要知今。陈介石说:"积古于后成今。笃于古而略于今,是亦不知有古者也,眩于今而盲于古,是亦不知有今者也。夫人之能知今者,鲜矣。虽然,是即可于古求之"在具体分析历史事物的时候,史时论要求搞清楚时代背景和环境变化。陈介石说:"夫不问其时之隆替何如、文昧何知,而徙执数十篇古人手订之书,影附尘趋,据为定本,则《春秋》笔削,反类朝报断烂之余;周诰商盘,无非诘屈聱牙之语,承讹袭谬,聚貉一邱,浩浩千春,曾无先觉"。这就是说,不能孤立地分析历史问题,而应以联系的眼光看待历史,"古人不能无俯仰迁就之情,读古人书者,即不能无委曲推求之术"。"不知其时,不足以言史"。 史质论肯定了历史的稳定性,史时论肯定了历史的曲折性。那么,历史到底起源于何处,历史学具有怎样的范围呢?陈介石说:"自结绳而文字,可谓史学之进步,而不可谓史之轫始。史者,凡事凡理之所从出也。由一理以推万理,而至于无理可推,然而吾心中未尝无理也。由一事以穷万事,而至于无事可穷,然而吾心中未尝无事也。是故未有书契以前,自有未有书契之史。即推而求之,未有人类之先;亦自有未有人类之史;即推而求之,未有天地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之时,亦自有未有天地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之史。史非可以文章语言尽也"。这里从社会史推及自然史,已看到客观历史本身与对历史的记载的区别,懂得"史非可以文章语言尽",是可取的。但他并没有把社会史与自然界发展史的界限弄清楚,反而模糊了这种界限,不免大而化之,过于将历史宽泛化了。他在《独史》中甚至说:"史之为体,不始于文字。结绳以前,即谓之无书契之史可也。故必先有政治史,而后有政治;必先有学问史,而后有学问;必先有社会人类史。而后有社会人类",这就把问题弄颠倒了。 陈介石虽然认为"未有人类之先,亦自有未有人类之史",而他实际论述的,却只能是人类史。所谓"史者,人人心中天然自有之物,而但假于学士文人之笔以传者也"。他论述的范围,实则限于"以传者"。他认为人类历史以社会为基础而以政治为代表。他说:"世界之立,变态万出,约其大端,则文野之异等,通阏之殊数,皆由社会渐积而成。社会者,乃历数千百万年天然力、人为力,经无数镕冶、无数澄汰,而政治即为其代表"。关于社会与政治的关系,他具体论述说:"社会之成于天然者多,而出于人为者少;政治之出于天然者少,而成于人为者多。总之,非社会不足以成政治,非政治不足以奖社会。政治之衰败者,断不容于社会文明之世;社会之萎落者,即无望有政治振起之期。社会兴于下,政治达于上。有无限社会之权力,而生无限政治之举动。有无限政治之举动,而益以表明无限社会之精神。辗转相因,其果乃见。此则读史者所不能不知者也"。他又说:"社会者。政治之所从出也。社会之于政治,其数为相待,其义为相须"。基于此,他进一步认为,只要抓住社会与政治,也就抓住了历史的纲。所以,读史不在多,而在于抓住实质。既然历史的实质主要在于社会与政治,那么,研究历史就应该采取社会学与政治学的方法,所以他说:"言史学者必以能辨社会学为要……社会学者,与政治相终始,而亦与史相终始者也,故其学尤可贵也","知政治社会之原理,于史学思过半矣"。"政治学者,有形而下之政治学,有形而上之政治学"。 综上所述,陈介石在历史进化论思想指导下,承认了客观历史的因果联系和规律性,肯定了史学的科学性质,论证了客观历史本身的稳定性和曲折性,触及到了自然史和人类史的关系问题,最后将人类史又归结为社会与政治。因此,他的历史观可以说是以政治为中心的历史进化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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