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中唐《春秋》学对史书体裁和史学范围,更有着直接的影响。 关于史学体裁的争议与演变趋势,需要略作前伸和后延的考察。唐初官修前代史,纪传体“正史”取得“独尊”地位。自中唐始,编年体在《春秋》学影响下,又渐渐兴起,并展示出难以遏制的趋势。中宗景龙三年(709)元行冲撰《魏典》30卷,“微用编年之法”,“学者宗之”。(34)丘悦又以西魏、北魏、东魏三国“编年而为之”,撰《三国典略》30卷。玄宗开元二十年(732)侍中裴光庭修《续春秋经传》。玄宗对此大加褒奖,认为“欲正人伦而美教化”,“因旧史而作《春秋》”,是“著述之美”。(35)虽然这件事出在啖助兴《春秋》学之前,却也透露出关于二体争议及演变趋势的消息。安史之乱前夕,萧颖士“依《春秋》义类,为传百篇”,起于汉元年,迄隋末,修成唐代第一部编年体通史。(36)啖助《春秋》学兴起后,对纪传体史书几乎是一片骂倒声,很快就出现编年体通史大兴的局面。德宗贞元(785~805)年间,马总撰《通历》10卷;宪宗时,陈鸿(一作陈鸿修)撰成《大统记》30卷。继而皇甫湜的《编年纪传论》出,对二体的褒贬被提到理性高度,认为“合圣人之经”的关键在于“心”,而不在于是编年、纪传等具体形式;即使是纪传体,只要“同《春秋》之是非”,也可以称为“上”。(37)自此始,直至唐亡,史书编纂被编年体所垄断:文宗开成二年(837)王彦威进所撰《唐典》70卷;宣宗大中五年(851),监修国史崔龟从续柳芳《唐历》,为《续唐历》30卷。监修国史不再监修纪传体唐史,而是监修实录和编年体唐史,这也是修史制度在编年史大兴的风气下所起的变化。同年,又有姚康(一作姚康复)撰《统史》300卷。僖、昭年间,陈岳撰《大唐统纪》100卷;陈岳另有《春秋折衷论》30卷,“以三家异同”300余条,“参求其长,以通《春秋》之义”。(37)这显然是啖助学派影响的结果。中晚唐兴起的这一编年体通史风,不仅影响了当时唐史的修撰,到北宋真宗时更有陈彭年《唐纪》40卷、赵瞻《唐春秋》50卷。仁宗庆历中,孙甫又修有《唐史记》75卷。孙甫以刘昫《旧唐书》“多失体法”,乃“为编年体”,并有论92则。司马光曾为之跋,曾巩、欧阳修、苏轼、周敦颐等“皆推重是书”。(38)《资治通鉴》得到宋神宗的赞许,表明自中唐兴起的编年体通史风,经历了约300年,终于取得“中兴”的地位。其后,编年体史书连绵不绝,并衍生出若干新史体,如纪事本末、纲目之类。编年史的“中兴”并取得长足发展,在中国史学发展中,不能不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变化。而其发端,肇于中唐的《春秋》学,这也是无庸置疑的。 至于史学范围的扩大,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历史笔记作为一种体裁即将登台,奏议集、诏令集兴起。随着“救时之弊”风气的盛行,“言理道者众”,人们普遍注意现实社会问题,因而着重记述本朝史事,推动了记录琐闻轶事的小说家言的发展。安史乱前,除《朝野佥载》、《隋唐嘉话》外,几乎再提不出什么这类的著述了。可是,德宗以后,记录唐代琐闻轶事的小说大量涌现,并具有十分明确的史学目的。李肇《国史补》(后称《唐国史补》)序称:“予自开元至长庆撰《国史补》,虑史氏或阙或补之意,续传记而不为。言报应、叙鬼神、征梦卜、近惟箔,悉去之;纪事实、探物理、辨疑惑、示劝戒、采风俗、助谈笑,则书之。”这段文字表明:1.为补史氏(国史)之阙而作。2.志怪者不取。3.内容广泛。李肇的《国史补》如果可以视为琐闻轶事类小说进入成熟阶段之作的话,那么刘肃《大唐新语》则是这类小说逐渐注意褒贬、强调伦理说教的代表。刘肃在书的“总论”中明确肯定《春秋》“凭意以制法,垂文以行教”,强调“理国者以人为本,当后生以顺天;立身者以学为先,必因文而辅教”。这两部书都是宪宗时出现的。随后,这一类型的小说便接踵而至。一部分反思开元、天宝前后的盛衰得失,有关于开元、天宝遗事的小说十数种;一部分记晚唐变故,为其衰亡而哀叹。这种类型的书,司马光修《治通鉴》时征引、参考者不下50种,足见其文献价值。到北宋时,这类小说记事成分不断增加,作为琐闻轶事类型的笔记进一步发展。欧阳修《归田录》自称是以李肇《国史补》为式,正说明唐代此类小说的影响。这类小说,自中唐起,经晚唐、五代,日益成熟,宋代则明确以“笔记”为名,取得长足发展,成为中国封建社会后期的一大史料系列。 修史采摭奏议集、诏令集,大约始于中唐。代宗大历三年(768)司狐峘修《玄宗实录》,因丧乱之后“起居注亡失”,便主要依据诸家文集,同时“编其诏策”。至五代初,明确规定臣僚有“奏行公事,关涉制置”,“章疏文词,有可采者”,“并许编录送纳”。(39)唐庄宗时,制定诸司送史馆事例18条,将“文武两班上封章”列为仅次于时政记、起居注的重要位置上。(40)编辑奏议集,也是自中唐开始大受重视的。《通志·艺文略八》首创“奏议”一目,列在总集、诗总集等类之后,以唐五代奏议最多。至于诏令集的编纂,在唐代始终受到重视。只不过唐初修《隋书·经籍志》时还是归属于集部总集类,到宋初修《新唐书·艺文志》时不仅将其提到史部,而且立为类目,归属于起居注类下。官修目录的这一变化,正说明诏令集在唐代的发展。 北宋宋敏求在唐代各帝诏令集的基础上编纂成《唐大诏令集》130卷,流传至今,反映了唐代诏令集的发达,也表现了宋代史学范围的扩大和影响。宋、明以来,官私目录史部渐渐专为奏议、诏令分类立目,《四库全书总目》亦在史部载记、职官两类之间专立诏令奏议为一类。这说明,奏议集、诏令集作为历史记录,已经成为史部典籍的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而这正是从中唐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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