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总目》运用了历史考察的方法评论史籍,故而凡在史书体例上有创新的史著,都得到了佳评。宋人倪思作《班马异同》,比较《汉书》、《史记》书法与内容的异同,是一部史学比较的专书,《总目》称为“创例”。(注:《总目》卷45《班马异同》条。)司马光作《通鉴考异》,《总目》认为“其例最善。而修史之家,未有自撰一书,明所以去取之故者,有之,实自光始”。(注:《总目》卷47《通鉴考异》条。)马骕撰《绎史》,在体例上进行了很多革新,他以纪事本末体为主,同时又吸收了各种编纂体例的优点,创造了一种“新综合体”。对于这种崭新的体例,《总目》极加赞赏,认为“史例六家,古无此式。与袁枢所撰均可谓卓然特创,自为一家之体者矣”。(注:《总目》卷49《绎史》条。)清初官修《明史》,打破旧史历志无图的成规,根据晚明科技发展的新态势,在《历志》中增加了图,《总目》认为《明史·历志》的体例创新是“时异事变”的当然产物。“历志增以图,以历生于数,数生于算,算法之勾股面线,今密于古,非图则分划不清”。(注:《总目》卷46《明史》条。) 《总目》在评论典籍的价值时,不仅注意到流变中的创新,还特别关注“源头”上的开辟作用。如评《晏子春秋》,“《晏子》一书,由后人摭其轶事为之,虽无传记之名,实传记之祖也”。(注:《总目》卷57《晏子春秋》条。)如评价《孙子》,“(孙)武书为百代谈兵之祖”。(注:《总目》卷99《孙子》条。)再如评价《伊洛渊源录》,“盖宋人谈道学宗派,自此书始。而宋人分道学门户,亦自此书始”。(注:《总目》卷57《伊洛渊源录》条。) 下面我们看一下第二种情况。中国古代学术批评,有“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传统。《总目》中的不少地方,也显示出这样的批评思路。尤其是在评述古代学术分合以及古代学者的治学风格和学术风貌时,用得更多。如《闽中理学渊源考》条云:“宋儒讲学,盛于二程,其门人游、杨、吕、谢号为高足。而杨时一派,由罗从彦、李侗而及朱子,辗转授受,多在闽中。”(注:《总目》卷58《闽中理学渊源考》条。)几句话就点明了从二程到朱子间递相传承的学脉联系,从而确立了各人在理学发展中的地位。又如元代吴澄撰《春秋纂言》,其中吉、凶、军、宾、嘉五例与宋代张大亨《春秋五礼例宗》相似,遂被人疑为蹈袭张氏,《总目》分源别派,从门户出入中辨明吴澄未袭大亨,“盖澄之学派,兼出于金溪、新安之间,而大亨之学派,则出于苏氏。澄殆以门户不同,未观其书,故与之暗合而不知也。然其缕析条分,则较大亨为密矣”。(注:《总目》卷28《春秋纂言》条。)《总目》通过辨析学术源流,不仅为吴澄辨诬,而且指出其书优长之处,可谓评论至当。 《总目》在进行史学批评时,固然很重视分源别派的学脉辨识,但又不把这一方法模式化,它能注意到学术传承中的“承”与“变”,这样,就使得自身的评论更接近合理。如在《明儒言行录》条中指出:“(沈)佳之学出于汤斌,然斌参酌于朱陆之间,佳则一宗朱子。故是编大旨,以薛瑄为明儒之宗,于陈献章则颇致不满。虽收王守仁于正集,而守仁弟子则删汰甚严,王畿,王艮咸不预焉。”(注:《总目》卷58《明儒言行录》条。)《总目》通过对汤斌、沈佳师生不同的学术趋向的辨析,指出沈佳《明儒言行录》的著述要旨,同中辨异,清晰明朗。 从史学发展史的角度看,任何史家、任何史著都不可能独自具备完整的意义,他(它)只有在与其他事物的联系中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因此,在对他(它)们进行评价时,也不能孤立起来加以认识。《总目》穷源竟委的历史考察方法,就是在发展演变中把握全体中的个体,进而确定个体在全体中的位置,从而发现批评对象更为深刻的内在本质。 比较异同以论得失 在中国史学史上,比较的方法有着长久的渊源和广泛的运用,许多史家通过比较历史、辨析史学,提出了自己对历史事物的看法。《总目》在进行史学批评时,自觉继承这一传统,通过比较来判定史著的得失、史家的高下。 对于比较批评的功能和意义,《总目》有着比较清醒的认识。所谓“比而观之,可以知其才力之强弱与意旨之异同”,(注:《总目》卷186《坡门酬唱集》条。)“互相参考,可以观古今人运意之异同, 与遣词之巧拙”,(注:《总目》卷195《优古堂诗话》条。 )也就是说,运用比较的方法,可以看出作者的才气的大小、文章笔法的拙巧以及作者著述旨趣和著作思想内容的异同。也正因为此,《总目》对倪思撰《班马异同》,比较《汉书》与《史记》,“以参观得失”的做法极为推赏,认为倪思将“二书互勘,长短较然,于史学颇为有功焉”。(注:《总目》卷45《班马异同》条。) 《总目》运用比较方法评论历代学术,主要有两种形式,一是比较作品的价值,二是比较学识的异同。 比较作品的价值,是《总目》最常见的内容。如《总目》在评论王称的《东都事略》时说:“然宋人私史,卓然可传者,唯称与李焘、李心传之书而已,固宜为考宋者所宝贵矣。”(注:《总目》卷50《东都事略》条。)将《东都事略》与李焘、李心传之著作相提并论,以见其价值之大小。又如在《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条中说:“大抵李焘学司马光而或不及光,心传学李焘而无不及焘。”(注:《总目》卷47《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条。)通过比较突出了李心传著作的史学地位。再如《总目》将高士奇《左传纪事本末》与章冲《左传事类始末》进行比较,指出士奇之书“以列国事迹,分门件系,……大致亦与冲书相类。然冲书以十二公为记,此则以国为记,义例略殊”。(注:《总目》卷49《左传纪事本末》条。)将两书在编纂形式上的异同讲得非常清楚。又如宋人章如愚著《山堂考索》,《总目》将其置于同时代的著作中,通过比较揭示其价值,指出该书“在宋人著述之中,较《通考》虽体例稍杂,而优于释经;较《玉海》虽博赡不及,而详于时政;较《黄氏日抄》则条目独明;较吕氏《制度详说》则源流为备。”这样的横向比较,言简意赅地点出了《山堂考索》及与之有关著作的优长短缺,即所谓“武库之兵,利钝互陈”。(注:《总目》卷135《山堂考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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