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明,欧阳修的学生徐无党注《新五代史》,总结出一套书法义例,与欧阳修的史学思想并不一致,甚至有悖于欧阳修史学的基本精神。欧阳修给徐无党的信中,明确无误地说明后儒总结出一套《春秋》的书法,从根本上说,违背了圣人的用心,他说: 凡今治经者,莫不患圣人之意不明,而为诸儒以自出之说汨之也。今于经外又自为说,则是患沙浑水而投土益之也,不若沙土尽去,则水清而明矣。鲁隐公南面治其国,臣其吏民者十余年,死而入庙,立谥称公,则当时鲁人孰谓息姑不为君也。孔子修《春秋》,凡与诸侯盟会行师命将,一以“公”书之;于其卒也,书曰“公薨”。……故某常告学者:“慎于述作”,诚以是也⑦。 欧阳修对徐无党说这番话,是有针对性的,他告诫学者,也包括徐无党在内,要“慎于述作”。从信的内容看,对徐无党的治史有看法。 北宋的《春秋》学的著作,在《春秋》中“春王正月”的字面上大做文章,以为《春秋》书年书时上用字都有深意,有“大法”。欧阳修提出另外的见解,说: 呜呼!人君即位称元年,常事尔,古不以为重也。孔子未修《春秋》其前,固已如此。虽暴君昏主,妄庸之史,其记事先后远近,莫不以岁月一、二数之,乃理之自然也。其谓“一”为“元”,亦未尝有法,盖古之语尔。及后世曲学之士,始谓孔子书“元年”为《春秋》大法,遂以改元为重事。⑧ 关于《春秋》始于隐公,终于获麟,有没有什么大经大法呢?欧阳修作了回答: 或问:《春秋》何为始于隐公而终于获麟? 曰:吾不知也。 问者曰:此学者之所尽心焉,不知,何也? 曰:《春秋》起、止,吾所知也。子所问者“终始之义”,吾无所用心乎此。……孔子非史官,不常职乎史,故尽其所得,修之而止耳,鲁之史记,则未尝止也。今左氏经可以见矣。 曰:然则始终无义乎? 曰:义在《春秋》,不在起止。《春秋》,谨一言而信万世者也。予厌众说之乱《春秋》者也。⑨ 欧阳修说的“曲学之士”所指,我们不清楚,不过,我们知道的是,孙复在《春秋尊王发微》中,开篇就大论《春秋》始于鲁隐公以及书“春王正月”,体现的“大经大法”。无可讳言,欧阳修与孙复在对《春秋》经的一些具体的看法上存在分歧。这里也说明欧阳修对待北宋《春秋》学的态度,他尊崇孙复的治学的精神,一是“不惑传注,不为曲经以乱经。”二是“考时之盛衰,而推见王道之治乱。” 《新五代史》叙事谨严,但不墨守刻板的定法从而曲为解说或别作剪裁。如述后唐庄宗兄弟,“所书事迹,不以长幼为次者,各因其死之先后而书之,便于述事尔,无定法也。”⑩在体例上,欧阳修作灵活变通处理。王彦章等三人入《死节传》,其它人臣,仕不及二个朝代的人物,人各代的《臣传》。有的人臣“仕非一代,不可以国系之者”,则另作《杂传》以编录。(11)《新五代史》创列各种传目,是处理史材的需要,体现欧阳修的见识。《新五代史》在正史中是较有创造精神的一部史书。 徐无党为欧阳修《五代史记》作注,欧阳修知道这回事,对徐无党发明《五代史记》的书法史例一套,没有材料能说明欧阳修肯定这种作法,相反,从给徐无党的信等内容上看,欧阳修批评了这种作法。至于说,有人认为徐无党的注是欧阳修口授的,还有待于作进一步的考订。从徐注看,徐无党与欧阳修的思想有联系,但二者的区别也是明显的。我们研究欧阳修的史学,要注意的是把徐注与《新五代史》、作为有联系又有区别的东西看待。 其次,欧阳修提正统“三续三绝”说。怎样认识唐代宋代之间五代的历史?应当给五代以怎样的历史地位?梁是不是“伪”?欧阳修写《新五代史》,对诸如此类的问题不能不作出回答。这就要提出对“正统”的看法。 欧阳修对于“正统”的解释,是:“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统者,所以令天下之不不一也。”又说:“臣愚以为正统,王者所以一人而临天下。”这是以“尊王”的观念给了“正统”以界定,体现出北宋《春秋》学的基本精神。由这样的角度审视中国历史,称得上是正统王朝的有三种情形。第一类,居天下之正,令天下于一,如尧、舜、夏、商、周、汉、唐。第二类,虽不得其正,卒能令天下于一,如秦、晋、隋等。第三类,居其正而不能令天下于一,如“周平王之有吴、徐是也。”“正统”有两个因素,是“令天下于一”与能“得天下之正”,前者为有形的统治的区字,后者为无形的“理”“道”的所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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