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尽管司马迁没有明确提出写作方法的问题,但在他对具体文化典籍的评论中,已注意到了它们在表达方法上的差异,并对它们各自的表达方式进行了虽然粗略,但不失精确的描述。这表明,人们对写作活动的认识,已从对写作外部功用的强调(如孔子、庄子的观点),开始转向写作内在本质、规律的探讨,司马迁正起了承前启后的作用。 风格论:“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屈原贾生列传》,既是一篇文情并茂的历史人物评传,也是司马迁运用自己的人生观、写作观进行艺术分析的范例,甚至可以说,它也许是中国历史上第一篇对个别作家、作品进行研究的论文。从写作学的角度看,这篇传记最值得注意的,是他对屈原的时代、人格、作品三者关系的分析。 司马迁看到《离骚》产生的时代背景是“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正是出于对这种现实的担忧、焦虑,屈原才有了写《离骚》的冲动:“离骚者,犹离忧也。”既然屈原是为国而忧、为国而虑,他的痛苦就不是痛惜自己失去过去的贵族生活,而是看到祖国万方多难觉得应尽一己之力又深感无用武之地的痛苦。司马迁说:“屈平既嫉之,虽放流,睠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一悟,俗之一改也。”也就是说,他虽痛苦,但仍眷恋,虽失望,却未绝望。而这种心理的矛盾投射到《离骚》中,就是“一篇之中三致意焉”的情感结构。同时,司马迁看到了屈原的人格与《离骚》所用意象的内在联系。他说:“其志洁,故其称物芳。”正因屈原有高洁廉正的人格,才使他选用了那些美丽芬芳的物象。屈原的人格理想是内善外美,他在诗中一再赞美那些美丽的自然物象,或表示要将它们采撷来做自己的衣饰。如他在《橘颂》中赞美橘:“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精色内白,类任道兮。”他渴望“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这里的橘、江离、辟芷、秋兰都具有人格象征的意义。司马迁由当时的社会现实,分析出屈原痛苦的根源;由屈原社会理想与外在环境的冲突,分析出《离骚》的矛盾主题;由屈原的人格特征,分析出它与《离骚》意象的关系,可见,司马迁的艺术眼光是敏锐的,艺术视野是开阔的,艺术的体验是深刻的。这种由外部逐渐进入内部的方法,打通了时代、作家、作品的关系,因而得到的结论让人信服。 以上四个方面构成了司马迁写作观念的主体,这四个方面就是:认为著书立说有功于经国治世,却无助于个人名位的确立;认为写作的动力来自内心的痛苦与社会责任感;认为著书立说的方法多种多样;认为时代--作家--作品有内在联系。这些写作观念形成的文化背景是:到司马迁生活的时代,书面表达产品已有相当的积累,一些书面产品已开始在社会生活中发挥极为重要的作用,而社会对精神文化的需要变得越来越迫切,这种文化现象引起了历史学家司马迁的注意;其个人原因是:司马迁作为一位博览群书的学者,使他能够以宏阔的文化胸襟看待写作问题,发现写作规律;另外,历史学家全景式的视野,又使他总是将写作问题放入整个社会结构中去考察,而不是就文论文,就写作谈写作;而司马迁独特的人生体验、丰富的写作实践,更使他对写作活动的内部规律有深刻的认识。这些,既决定了他提出写作观点的必然性,也决定了这些观点的局限性(如他多注意历史著作的分析,而对其他的文体谈论较少;如他认为立言不如立德、立功)。但是,如果把司马迁放到写作理论的发展史中,我们就不得不承认:在理论的覆盖面上,他比前人要大得多(如孔子仅就诗论诗);在理论的精确度上,他比前人要高得多(如《尚书》只说“诗言志”而没说诗如何言志);在理论的个性上,他比前人更突出(如他的“发愤著书”说)。他继承了儒家经世致用的人生观念,强调写作的社会功用,强调作者的社会责任感,但又打破了儒家怨而不怒的中和传统,主张以著书立说的方式干预现实生活;他吸收了道家的批判精神,深感世道险恶、人生多难,但又舍弃了他们清净无为、以退为守的生活观念,主张人应奋发有为,在苦难中进行最后的抗争,在抗争中实现人生的价值。司马迁自由气魄与仁义之道结为一体的人生理想,在他的写作观念中得到了十分清晰的体现。 我们的结论是:在写作理论发展史上,司马迁是理论的自发时期向自觉时期转化的关键人物,他的理论虽零散,却很有创造性。“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司马迁对中国写作理论的功绩,是不应被我们忘却的! 注释: ①②③⑦⑧⑨(11)《史记·太史公自序》 ④⑤⑥司马迁《报任少卿书》 ⑩(12)《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13)《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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