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超越传统的多重研究法 中国历代史学曾创造了许多治史方法,力求恢复历史原貌,探索历史奥秘。这些方法,有文献学、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等所谓考据方法;有王国维的“双重证据法”;有胡适的“实验主义方法”;有“古史辨”派的疑古辨伪方法,等等。这些方法弄清了不少历史疑团,纠正了史籍的不少舛误。郭沫若治史,则吸收和继承了古代和近代的诸种治史方法。正如他所说:“考古学上的,文献学上的,文字学,音韵学,因明学,就我所能涉猎的范围内,我都作了尽我可能的准备和耕耘。”(31)他将这些方法加以发展和创造,形成了他的多重研究法。 (一)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是郭沫若治史的主要方法。他说:“我从学习着使用这个钥匙,才认真把人生和学问上的无门关参破了。我才真正明白了做人和学问的意义。”(32)自从他自觉地运用它来观察社会,解剖历史,中国史学即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如他用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发展观解剖了中国古代社,发现了三代以前中国存在着一个原始社会。指出《吕氏春秋·恃君览》中记载的情况:“便是人类社会最初的雏型”。发现《周易》的“-”、“--”图形,甲骨文的“祖”、“妣”、“凤鸟”、“玄鸟”的传说,乃原始人生殖器崇拜的象征。发现卜辞中的多父多母,“先妣特祭”,“帝王称‘毓’”等现象,乃是“亚血族群婚制”中的母权制时代等。特别是他用唯物史观对夏、殷、周三代和春秋战国社会性质的分析,发现了中国存在过奴隶制社会。此论一出,石破天惊。引起了思想文化界的极大震动。正如他所说:“今天要研究中国的历史或从事地下发掘,不掌握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方法是得不到正确的结论的。”(33) (二)语言文字学的方法。郭沫若用此方法,进行了精湛的研究,解决了许多问题。 从字形辨义的,如:释“祖”、“妣”。他认为,“祖妣者牡牝之初字也”。祖为男根,妣为女阴。因此物为人世之初祖,在知母不知父的情况下,人们首先崇祀生殖神,它是祖宗崇拜和神道设教之起源(34)。释“臣、宰”,释“民”。他认为,“臣”为{K1C607.JPG}目状,人俯首则目{K1C607.JPG},为奴隶屈服之形。“宰”像一罪人在屋下执事之形,为罪隶俘虏之类。“辛”之象形,系古之剞@,为镂刻之刀,引申意为人黥额。“民”为左目形而有刃状物,是盲其左目以为奴的征象。这就揭开了殷代阶级统治的实质(35)。释“{K1C608.JPG}”、“辰”,他认为“{K1C608.JPG}”为犁形,“辰”为犁头,石制。证明“殷商已有犁耕”(36)。其他如释“岁”、释“龢言”、释“奭”,等等,都从字形辨义而获得对殷商社会的生产情况、农业发展、交换关系、阶级状况、文化传统和意识形态的了解。 从音韵辨义的,如:关于“帝俊”、“帝舜”与“二女”的考释。他从帝舜妻娥皇、倪皇、女英、女匽、女莹、女{K1C609.JPG},及帝俊妻娥皇、羲和、常羲、常仪等各种不同的记载中进行考察。指出“女匽即女英、女莹或女{K1C609.JPG}即女英之音变。女英、女匽当即常羲、常仪之音变,古音英常同在阳部,而匽与羲,仪则歌元阴阳对转,是“帝俊与帝舜当为一人”,“二女”即娥皇、女英(37)。关于“有庳”、“有扈”、“有易”异同考。他指出:“庳”“扈”双声,古轻唇音与重唇音无别,而“庳”“易”叠韵,同在支部。“庳”字兼有“扈”“易”二音。因此,有庳即有扈,也即有易。为舜之弟象之封地(38)。其他对“人鬲”等的考释也都发前人所未发。 以音、形、义通释的,如:对《齐侯镈》、《钟》铭文的考释。铭文中有“刻伐{K1C610.JPG}司”一语,历来不能解。他认为“刻”为篆书“前”字之误,“前”即古“翦”字。“{K1C610.JPG}”乃“夏”字古文。铭文中以“所、司、辅、堵”为韵,“司”在“之”部,古与鱼部字常相为韵。“司”又通“祀”。故“刻伐{K1C610.JPG}司”当为“翦伐夏祀”,它与“处禹之都”相连贯,证明禹确为夏民族的祖先。从上可见郭沫若用语言文字学的考释方法,对历史释义所起的重要作用。 (三)文献学的方法。如对《易经》、《易传》时代性的考察。他认为,《易经》中出现了天地对立的词语,而最为可靠的甲骨文、金文中根本没有“地”字,更没有天地对立的观念;文王时代,周人还很落后,不可能有那么高的文化水平,也不可能有那样严密的哲学思想;《易经》中五次提到“中行”的故事,而中行故事乃春秋时晋国荀林父的事迹,因而《易经》制作也决不能在春秋中叶之前;子思、孟轲之徒未提及孔子作易的事;《论语》中“五十以学易”,在《鲁论》中则为“加我数年,五十以学,亦可以无大过矣”。可见《论语》是刘歆对《古文论语》的伪纂。郭沫若用以上方法,证明了《易》之经传都不是战国以前的作品。又如对《正考父鼎铭》的考证。他先从鼎铭本身求证,指出鼎铭的文字自相矛盾,不可靠;又和《庄子》、《诗经》有关部分对照,指出它剽窃于《庄子》,摹仿于《诗经·檀弓》。从而驳倒了胡适借这篇鼎铭而论儒之本质为“柔顺”、为殷之“宗教”的说法(39)。再如对《韩非子·初见秦篇》的考察。他从文章内证找到了写作时间和作者,有极强的说服力,令人叹服。 (四)比较研究也是郭沫若治史的一个突出方法。如对《诗经·@宫》的“土田附庸”的解释。他以此与罗马的百分田法加以比较,证明这是“在规整的方田之外附有墉垣。”这一见解为井田制提供了新义。如关于西周“农夫”、“众人”身份的研究,他又以此与我国解放前凉山彝族社会的奴隶制相比较,认为西周奴隶的身份与黑彝奴隶相似(40),给人以新的启示。另如以《庄子》校《管子》,他发现了《管子》中《心术》、《内业》、《白心》、《枢言》四篇乃宋钘、尹文的遗著。同时还发现,四篇中的《心术下篇》是《内业》篇的副本(41)。又如从墨家攻击儒家的言论中,他分析孔子的思想立场,“从反对派的镜子里去寻找反对者的真影”。由此他得出了“孔子的立场是顺乎时代的潮流,同情人民的解放的”结论(42)。 (五)用医学、生理学、心理学和民俗学的方法。如《尚书》有“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何谓也?”一句,胡适认为,这证明“三年之丧为殷人所旧有”。郭沫若则认为,胡适的解释是错误的。“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不是殷人实行三年之丧的依据,三年居丧也不能三年不说话。他认为,高宗三年不说话,是害了一种不言症。古代就叫“谅阴”,“阴”、“闇”,假借为“瘖”。郭沫若说,这种不言症的病有两种类型。一种是“运动型不言症,一种是感觉型不言症。前者脑中语言没有失掉,只是末稍的器官不能发言,有时甚至连写也不能写,不过同他讲话他还是明白的。后者连脑中语识都失掉了。”这种病源,“是大脑皮质上的左侧的言语中枢受了障碍。有时是实质性的变化,如像肿疡外伤等;有时却也没有。……殷高宗的不言症,大约是没有实质变化的一种,因他是没有受手术而自然痊愈了的。”后来,他从卜辞中果然找到了高宗不言症的证据;“今夕王言”,“今夕王乃言”,证明了这一正确的推断(43)。又如,《史记》描述秦始皇的形象是“蜂准”,“挚鸟膺”,“豺声”。郭沫若认为:“蜂准”就是马鞍鼻:“挚鸟膺”即俗名鸡胸,是软骨病的一种特征;“豺声”表明有支气管炎。“有这三种症候,可以下出软骨症的诊断”。“因为有这生理上的缺陷,秦始皇在幼时一定是一位可怜的孩子,相当受了人的轻视。”他母亲肆无忌惮,与嫪{K1C611.JPG}合谋,盼秦始皇快死,企图篡夺王位,都表明了这种迹象。他接着进一步分析:“这样身体既不健康,又受人轻视,精神发育自难正常。为了图谋报复,要建立自己的严威,很容易地发展向残忍的一路。身居王位,要这样发展也没有什么阻碍。结果他是发展向着这一条路上来了。‘少恩而虎狼心’,便是这种精神发展的表征。”(44) 郭沫若还用地理学和病理学的方法分析了《吕氏春秋》中的“南抚多@,北怀儋耳”的舛误,认为这是纂辑者弄错了。儋耳在今海南岛无疑。而“多@”,乃“甲状腺肿大”,人缺碘,俗名“大脖子病”,这种病大多发生在北方。民间不以为病,反以为美。他说:“初解放时,去热河工作的女同志因脖子不大,反被嘲笑:‘颈子太细,托不下一个脑袋瓜子’。”(45)因而他认为“多@国”应在北方。《吕氏春秋》应为“南怀儋耳,北抚多@”。 除上述方法外,他还用人类学、民族学、逻辑学、统计学等方法解释史事,都有很多成绩,因篇幅所限,不一一列举。在这些方法的运用中,不仅可以看到郭沫若对中国传统方法和西方近代研究方法的继承、吸收和超越,而且可以看到他以历史唯物主义作统领,对其他方法加以检验和改造,形成了独特的方法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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