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9年12月23日,黄遵宪在致王韬的信中曰:“日本似不足为患。然兄弟之国,急难至此,将何以同御外侮?”⑨而在笔者最近见到的黄遵宪亲自写给当时开国派代表人物金弘集的《朝鲜策略》中,明确地提出:日本的威胁不足虑,主张朝鲜“亲中国,结日本,联美国”,自强自立,以抗拒俄国的威胁。认为日本是“同受俄患,力不足以到朝鲜”之国⑩。 凡此等等,俱是确凿无疑的资料,而这些资料中反映出来的1879~1880年间的黄遵宪的日本观,和《何如璋与总署辩论球事书》中所见的力主对日采取强硬政策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照。那么,究意是黄遵宪自己的看法翻来复去、不断变化,还是《琉球三策》等致总署电文中的看法并非完全是黄遵宪的思想呢?结论应当说是很清楚的。 四,有些论者以黄遵宪所作的《流球歌》,有强烈的批判日本侵略的倾向,来说明他的想法和《致总署函电》中所见的理念一致。 《流球歌》中对日本兼并琉球,表示了强烈的愤慨之情,这是事实。然而,正如研究者们已指出的那样,《流球歌》并不是1879~1880年间的作品,而应是晚年,至少是1894年甲午战争以后所作(11)。那时的社会环境,已经大有变化。我们怎么能把以后的作品来作为证明1880年前后所撰《琉球三策》等的证据呢?事实上,黄遵宪对日本的态度,对日本向外扩张的野心,是有认识过程的。而在1880年前后他并不,至少是并未明确地主张对日采取强硬政策。而这正是他和何如璋当时思想的一个较微妙的差异。 (三) 要阐明这一点,就必要对黄遵宪与何如璋的关系略作一些探讨。 现在不少论著中,把何如璋描写成是反反复复,没有定见之徒。比如吴天任氏《黄公度先生传稿》曰: 此后中日交涉渐繁,使馆事亦寝剧,如璋悉以委先生(指黄遵宪),盖如璋多谋善变而寡断。先生曾谓其于五分钟内,已三变其旨,先生则每事必观其深而有定见,故事无大小,多待决焉。(12)又比如,钱仲联《黄公度先生年谱》曰:“先生在日本参赞任,使馆中事,多决于先生。”其所据为黄遵宪的族弟黄遵庚(由甫)所云,其大意与上引吴天任语略同。(13) 这里所说的情况,和事实是有出入的。 第一,从何如璋和黄遵宪的个人关系而言,何比黄大十一岁:是黄的文执辈。(14)黄遵宪得以在日本任职,乃出于何如璋的荐举。黄遵宪《日本国志自序》中说得很明白: 丙子之秋,翰林侍讲何公实膺出使日本大臣之任,奏以遵宪充参赞官。而到了日本,诸事多由何如璋主持,交黄遵宪操办,比如到东京借租使馆居所(15),又比如前面提到的使馆内具体分工的记载,俱可以为证。 实际上,何如璋出使日本,乃是由于李鸿章的提拔。据温廷敬《何如璋传》,他于1869年中进士,为翰林院编修升侍讲。究心时务,尝见李鸿章与之交谈,李鸿章十分尝识,曰:“不图翰林馆中亦有通晓洋务者也。”(16)因而提拔为驻日公使。这样一位锐意于洋务,正当壮年欲有一番作为的官员,难道会把驻日使馆中的一切,俱交付仅为自己子侄辈,年方三十余岁的黄遵宪决定吗?而且,即便如此,使馆中还有副使张斯桂等多人,又如何会同意?(17)所谓何如璋把使馆中事俱交付黄遵宪决定的说法,于情理,于当时严格的等级制度,俱是说不通的。 第二,黄遵宪对于何如璋,从现公开发表的诗文来看,是相当尊重的。黄遵宪自香港回国,又恰逢何如璋遇赦自新疆回福建,他未见到,有诗曰:“公正南归吾北上,欲论近事恨无缘”(18),表现出相当的知音之感。 又比如,笔者最近见到的韩国外交史料中,有《金弘集与清国驻日外交官笔谈记录》所记为1880年夏之事,当时,多由何如璋与金弘集主谈。黄遵宪也时有参加。其间,他对何如璋的尊重屡屡可见。如,七月十六日在清公署的谈话中,他说:“钦使何公,于商务,能悉其利弊,于日本事,能知其真伪。有所疑难,望一切舆商。”八月二日,黄遵宪一人赴朝鲜使节处,和金弘集谈,有曰:“何公使每见日人,常劝其事(按:指日本与朝鲜之间的税务协议),事务持大体。”(19) 无论在赴日前,在日本使馆任中,甚至在何如璋因马尾战败而受贬斥以后;也无论是在何如璋面前还是背后,以所见的公开、或尚未公开的资料而言,黄遵宪俱无贬斥何如璋之语。也无在日使馆事皆由自己决定的说法。那么,前面所引述的有关何如璋的种种说法,到底是黄遵宪背着人另有一套说教,还是后来人按自己的理解加以叙述的结果,不也就很值得再考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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