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贵州文史馆邀请余著《黎庶昌传》,不才曾力求简约精选,挈领提纲,以图叙其坚苦卓绝、百折不回之志趣,窃以为庶昌岩穴之士,山野之民,而具人饥己饥,澄清天下之志,内忧朝廷之愚昧保守,外凛列强刀俎鱼肉之心,虽其生平之志未得伸,然在西潮东渐之最初刹那,即能有此良机深入堂奥,旷观明察,著于竹帛,期发后世之深切反省,此匪特我黔之荣光,抑亦近代文化史上不可多得之先贤也。 近读其所辑《西洋杂志》,其中包罗丰厚,观察入微,刻划细腻,把握要领。其理解力之强,用心之细,令人叹服。书所载虽非全部出于手笔,同寅作品之编入者,皆为同一时代同一旨趣之代表作。第因信手编入,秩序凌乱,对读者困难殊多,因就个人读书心得,可分为外交、政治、经济、军事、教育文化、天文地理以及欧陆揽胜七大类,兹略提其每类之概略,藉以窥其大端。 外交 光绪二年(一八七六),中国第一次派遣驻外使节,以郭嵩焘为驻英特命全权钦差大臣,以及副使刘锡鸿,参赞黎庶昌和其他译员及随从人员。 清廷首派驻使,乃因特殊原因之推动,缘上一年英国翻译官马嘉理、武官柏乐文由缅来华进入滇省边境时,分别受戕及被狙击,郭嵩焘任务实先为谢罪特使,然后长期驻劄。《西洋杂志》惋惜滇案国书于九月十七日在前,而正式呈递到任国书反延在十二月二十五日,即以此故。 黎庶昌于一八六二年上同治帝书,其中对内政颇多触犯忌讳、直言敢谏之处,虽见识旷达,而其中有关涉外事务,仍不脱尊王攘夷之窠臼,及在曾国藩幕磨练十四年,得交天下英豪之士,对于天下大势,已逐渐了解其趋向。庶昌驻英到任甫二月,其所致李勉林书,除详纪港埠里程见作者之心思缜密外,更盛赞其街衢广阔、景物繁华之气象,冠于欧洲。至于对其国情之体认,第一为其君臣之间礼貌尊重,分际谨严,但国家大政操于国会,虽有君主之名,实为民主之国。至于(欧洲)国际之间,各以富强相竞,内施压力,外假公法,与共维持。征诸黎氏所言,即今日所谓《权力的相互制衡》。而其中特别提到英法合作,以防范俄罗斯之窥伺黑海,而德对法亦不忘世仇两点,尤中肯要。凡此所言,对于俄罗斯一八五四年克里米亚战役失败之意义,黎氏皆有极清晰的认识与卓见。细读此文,对一九一四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原因亦有进一步之了解。 其于外交政策之建议也,中国宜于此时廓开大计,与众合纵,东联日本、西备俄罗斯,而于英法等大邦,择交一二,结为亲与之国。 其于外交人事者,国家不特公使一职,其慎其难,即参赞亦未易言胜任,出洋当以语言文字为先务。 黎氏认为自准西人通商居住,增出游历名目,以遂其窥探内地之私计。一旦有事,中土形势莫不了若指掌,而叩之我国士大夫,反有茫然不知其方向者。而俄罗斯边地绵长与国邻接二万余里,垂涎蒙古及新疆,君臣同谋之数十年。 黎氏建议,于出洋人员中,酌带翻译,亦用游历名两道开发,迳从俄境陆路回国,以两年为期,令其从容行走,举凡山川城郭,风土人情,路途险易,户口蕃耗,贸易盛衰,军事虚实,交通设施,咨访查看而记载,可图者并图其形势,以备他日通商用兵有所考核。 黎氏与使臣郭嵩焘不洽,而与副使刘锡鸿友善,此并非僚属与首长之龃龉,而系政见相左所致。缘回民阿古柏在英国支持下,在喀叶噶尔独立为王,英国一面派使驻扎,一面致照会驻英钦差大臣郭嵩焘表示愿谈判调停,提议由中英共同保护等语。郭使即复英照会。庶昌坚决反对,认为照复英国,即等于变相对叛徒承认。时左宗棠正用兵新疆,阿古柏覆灭在即,而郭氏犹同意与英商谈,并据以入秦。是刘黎之反对,充分见其洞察时势,保全国本之卓识远见。此后因郭刘失和迁怒于黎,盛气凌折至不能堪,导致庶昌左目失明。及至左宗棠平定新疆,阿古柏自杀,黎氏喜而为赋: 轻车度幕不惊尘矫矫将军号绝伦回准降幡齐入汉图书旧板复收秦 雪消葱岭鸿难度草长蒲稍马易驯索地陈兵君莫让乌孙西去付行人 (按:最末一联指伊犁事正进行外交谈判。行人,即是外交官。) 黎庶昌最初随郭嵩焘驻英,嗣曾纪泽使法,由于副使刘锡鸿使德,因此黎氏曾同时先后任三国使馆参赞,呈递国书,其中英国尊旧制,仪节最隆重,德国因郭嵩焘钦使负有“惋惜滇案”之特殊任务,故德皇于呈递国书时就便探问办案及交涉经过情形。法国适改制共和,政体初奠,接受国书典礼亦最简单。第二次曾侯所呈递之国书,清廷未用玉玺,尤见草率。 黎庶昌以使馆三等秘书地位,“参赞”清廷驻英、驻法及驻德公使,适陈兰彬派驻美、驻秘鲁及驻西班牙钦差大臣,过欧时“需员甚急”,曾纪泽乃保奏黎氏升任二等参赞,任驻西班牙使馆“代办”,但西班牙已早派伊巴里为驻华公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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