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锡瑞虽然很早就开始研治今文经学,喜公羊家言,但他在戊戌前并未直接以经术谈变法,而是从史事的检讨中阐述他的改革主张,即“披亭林、船山议论,参考历代史事,以为不当沿宋明之弊法,舍汉唐之旧规”。讲学南学会后,皮锡瑞最初只谈汉宋、朱陆等传统学术,以求破学派门户之见,联合群力,保种保教;直到4月间撰拟第八次讲义时,为宣扬变法,才正式谈素王改制,阐发经中微言大义,但他剖解原因说:“孔子改制,西汉旧说,近人多举此为冒子,此亦有故。中国重君权尊国制,猝言变革,人必骇怪,故必先言孔子改制,以为大圣人有此微言大义,然后能持其说……既言变法,不能不举公羊改制之义。”又答叶德辉书中说:“弟初讲学,承公有勿言《孟子》、《公羊》之教,而其后不能不略及之者,此非有意与公背驰,实以学会所讲,在开民智,听者人杂而多,必如此乃可推尊孔教而引伸变法之说也……其后说到变宋明之陋,复汉唐之规,弟平日所见本如是,未尝云改从西法也。”(注:皮锡瑞:《师伏堂日记》(手稿),藏湖北省图书馆,戊戌年三月十九日、三月十九日、六月初六日、三月二十日、七月廿九日、闰三月十六日、四月初七日、七月十七日、七月十八日、四月初三日、四月初七日、十一月廿四日、十一月廿八日。)可见,皮锡瑞在南学会讲学,为宣扬变法而言及孔子改制一说,原非出自本心,而是随顺听众。仔细看他的讲义,发现他论述变法时更娴熟的是援引史事,而非阐发经义。 皮锡瑞由最初品评王安石而萌生出变法思想,到最后公开标榜“善变而取法于古”,其真实意图在使变法跳出“康学窠臼”。维新之初,皮锡瑞就明白地说:“康门之论,欲尽改今日之政,予谓先易天下之人,改政乃可行,否则新政与旧法相背,老成必与新进相争,终将扼之,使不得行,行之反多弊,以滋守旧党之口实,今日所行是也。”(注:皮锡瑞:《师伏堂日记》,丁酉年四月十七日。)可见他与康有为在变法思路上一开始就有明显的差异。在维新运动中,皮锡瑞又有不少与“康门”相左的见解,如康门主张急变、全变,皮则主张渐变、缓变;康门力主“尽变西法”,皮则反对“皆从西法”;康门从公羊中引申出民权与平等之义,皮则只讲变法不讲民权;康门力主联英、日以制俄,皮则反对一意依赖外人,强调自强以保种,等等。正因为皮锡瑞在变法问题上,与康梁等人的主张有许多不同,所以当1898年江西公车在北京标出“皮门”一语,皮锡瑞得知后心中一喜:“以我门下生为皮门人,老辈望而避之,或可与康门抗行乎?”(注:皮锡瑞:《师伏堂日记》(手稿),藏湖北省图书馆,戊戌年三月十九日、三月十九日、六月初六日、三月二十日、七月廿九日、闰三月十六日、四月初七日、七月十七日、七月十八日、四月初三日、四月初七日、十一月廿四日、十一月廿八日。)他并当即思考与康门“抗行”的问题,与弟子商议怎样自树一帜,他在日记中写道:“桂伯华来,以康工部《桂学答问》见示,即《輶轩今语》之类。夏少村亦至,与桂、夏说今言维新变法,难出康学窠臼,除非不引经书,专讲史事,复汉唐之旧制,改宋明之陋风,此亭林、船山诸公屡言之,引申其说,犹可自立一帜。”(注:皮锡瑞:《师伏堂日记》(手稿),藏湖北省图书馆,戊戌年三月十九日、三月十九日、六月初六日、三月二十日、七月廿九日、闰三月十六日、四月初七日、七月十七日、七月十八日、四月初三日、四月初七日、十一月廿四日、十一月廿八日。)康有为在构建变法理论时,除援引西学外,主要依据对经学的改造。皮锡瑞为了纠改他以主观臆断之今文经学来托古改制的流弊,以其对历代史事的素养,迅速标举出“不引经书,专讲史事”,显然是有意与康学立异。 《湘绅公呈》曾攻击“虽以谨厚如皮锡瑞,亦被(康氏邪说)煽惑,形之论说,重遭诟病”,御史徐道焜又诬参皮锡瑞“称道康梁,心悦诚服”,皮锡瑞当时对此数作辩解,答叶德辉书中说:“弟与康并未谋面,徐学使、梁孝廉到湖南始相见,并无深交。”(注:皮锡瑞:《师伏堂日记》(手稿),藏湖北省图书馆,戊戌年三月十九日、三月十九日、六月初六日、三月二十日、七月廿九日、闰三月十六日、四月初七日、七月十七日、七月十八日、四月初三日、四月初七日、十一月廿四日、十一月廿八日。)“治今文十余年,专门在《尚书》与《公羊》,颇相出入,并非见康梁之学,始荣今而虐古。”(注:皮锡瑞:《师伏堂日记》(手稿),藏湖北省图书馆,戊戌年三月十九日、三月十九日、六月初六日、三月二十日、七月廿九日、闰三月十六日、四月初七日、七月十七日、七月十八日、四月初三日、四月初七日、十一月廿四日、十一月廿八日。)他驳斥江西守旧人士和御史徐某的诬陷时又说:“江西人攻新党,并及于我,此皆欧阳煜、郭之屏等所为。二人卷经予批坏,必憾予。批实无推康梁之处,持论皆平。”(注:皮锡瑞:《师伏堂日记》(手稿),藏湖北省图书馆,戊戌年三月十九日、三月十九日、六月初六日、三月二十日、七月廿九日、闰三月十六日、四月初七日、七月十七日、七月十八日、四月初三日、四月初七日、十一月廿四日、十一月廿八日。)“批语皆称道孔孟,并未涉及康梁。”(注:皮锡瑞:《师伏堂日记》(手稿),藏湖北省图书馆,戊戌年三月十九日、三月十九日、六月初六日、三月二十日、七月廿九日、闰三月十六日、四月初七日、七月十七日、七月十八日、四月初三日、四月初七日、十一月廿四日、十一月廿八日。)“在湘讲学,到馆批卷,无一言涉及康梁,何以知其心悦诚服?”然而学术界长期以来普遍认为,皮锡瑞在戊戌时期特别是南学会讲学时宣传康有为的托古改制学说,其变法思想不过袭取康、梁变法论之余唾。由上文来看,此类论调应该休矣。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