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战国游说之风盛行相适应的权变之书,更是把历史作为一种实际目的的演说术的作品。这就颇象B·克罗齐所说的那样“演说术或修辞学的历史”。这是一种以实际历史为前提,终究目的却是利用历史的讲述为手段或手段之一的实际活动。因此,“修辞性历史(把它叫作实用性历史更正确些)是由两种因素组成的,即历史与实际目的,二者殊途同归,即实际活动”。[(30)]战国时代的百家诸子为了争取国君的信任和重用,为了驳倒反对派,都要游说诸侯。战国中期以后,在齐、秦两大国东西对峙的斗争中,出现了合纵连横的复杂斗争形势,纵横家在发动合纵连磺的斗争中,更是讲究游说。因为讲究游说,就有人按照当时政治斗争的需要,把前人游说君王的书信和游说辞搜集汇编起来,编成各种册子以供学习和模仿。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帛书《战国纵横家书》(原无书名)二十七章,有十章见于《战国策》,八章见于《史记》,除其重复,只有十一章著录过,其余十六章都是佚书。这二十七章文献包括书信、游说辞、对话记录等,有专门记言的,有记言兼记事的,还有记言记事并附议论的,绝大多数篇章均无作者或游说者的姓名。其编排次序杂乱无章,不按时间先后,有几篇已残缺不全,内容不能十分明了。此外个别错字的脱落之处,也未易一一订证,甚至有几段文字被抄书者颠倒了位置。[(31)]由此可见,这由竹书转抄过来的帛书,是秦汉之际编辑的一部“长短纵横”之学言论的选本。西汉末年刘向编辑《战国策》时曾说:“臣向所校中《战国策》书,中书余卷,错乱相糅莒,又有国别者八篇,少不足。臣向因国别者,略以时次之,分别不以序者以相补,除复重,得三十三篇。……中书本号或曰《国策》,或曰《国事》,或曰《短长》,或曰《事语》,或曰《长书》,或曰《修书》”。[(32)]所谓《长书》、《修书》,当是《短长书》的简称,“短长”就是纵横权变的意思。所以司马迁说“谋诈用而从(纵)衡(横)短长之说起”。[(33)]这些权变故事,原本是游说之士练习游说用的脚本,对于历史事件的具体经过往往交代不清,有的只约略叙述到游说的经过和游说的结果,因而,其中不免夸张扩大,甚至假托虚拟。涉及到历史事实方面,有的出于传面,有的出入传闻不同,记载有出入;有的就随意虚拟悬想,根本不顾历史的真实性。如苏秦、张仪游说各国合纵连横的长篇说辞,就属于这种性质。司马迁编写《史记》的战国部分,由于史料上存在着如此复杂矛盾的现象,记载就比较紊乱,存在着不少错误。总之,就这些“权变”故事的性质而言,显然是属于诸子的范畴。若与《韩非子》(本亦权变故事集)、《吕氏春秋》诸子书相比,其性质和内容大体相同或接近(如《韩非子·说林上》其中战国故事有十六节,与《战国策》相同的就有九节之多)。作为现存唯一的一部战国史籍汇编的《战国策》,其性质却是诸子权变学的结集,恰恰证明战国中晚期以来随着诸子哲学的兴盛而史学走向衰落。司马迁说:“然战国之权变,亦有可颇采者,何必上古”。[(34)]也说明战国时代“诸侯相兼,史记放绝”,[(35)]没有什么史书可供采撷,而要撰写战国时事,只能从诸子的权变故事中拾遗排比,这正是史学走向衰替的客观条件所决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