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知几对实录论之继承与发展,对后世史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具有很大的历史价值与意义。值得注重之点是: (一)史学批评中寓史学理论。我国传统史学多是在史学批评中申明基本的史学理论,几乎整个古代没有纯粹的史学理论著作,左丘明、孟子评孔子与《春秋》,司马迁评孔子与《春秋》,班固评司马迁与《史记》,范晔评班固与《汉书》,是如此;《文心雕龙·史传篇》是如此,刘知几也如此;刘知几而后,郑樵、马端临以至章学诚等,还是如此。刘知几的《史通》,思想突出,寓有理论,在史学批评中运用实录论为武器,同时发展了这个理论。我国古代史学家不喜欢空言理论,可能以为那种做法空泛无味,不如言事而明理,史论结合为好。这可以说是一个很大的特点。有的中外学者以为中国古代史学发达可惜没有史学理论,也许是因为他们对中国传统史学了解不多不深,或对中国史学批评著作没有读懂读透之故。 (二)指出史书不实之祸患是当朝史官与权贵。《编次》指出,当代史官所撰《齐书》 、《隋书》,写朝代更替之际颇为不实,以“取悦当代”权贵。《古今正史》篇指出, “总统史任”之许敬宗所书不实,主要是因他“或曲希时指”,阿谀讨好最高统治者而 曲笔,“或猥饰私憾”,以权谋私而讳饰。刘知几指出这种情况,是有切身感受而愤发 直言的。他在《自叙》篇中提到:“长安中,会奉诏预修《唐史》。及今上即位,又敕 撰《则天大圣皇后实录》。凡所著述,尝欲行其旧议,而当时同作诸士及监修贵臣,每 与其凿枘相违,龃龉难入。故其所载削,皆与俗浮沉。虽自谓依违苟从,犹大为史官所 嫉。”直言监修贵臣妨碍了他坚持实录的做法。刘知几又以史局“监修者多”,甚为国 史之弊,乃“奏记于萧至忠”,要求辞职。(注:《唐会要》卷64《史馆杂录下》,又 《新唐书》本传。)辞职书中详言监修之弊,提到“顷史官注记,多取禀监修,杨令公 则云‘必须直词’,宗尚书则云‘宜多隐恶’。十羊九牧,其令难行;一国三公,适从 何在?”(注:《史通》卷20《忤时》。)他感到,权贵当道,监修谀世,难以做到实录 。他辞去史职,实际上是挣脱监修控制,以便私撰《史通》,发表实录论。这是颇有战 斗精神和意义的。 (三)尊重历史,面对现实,呼吁直书实录。刘知几是尊重历史的,他以为古今有变化 :“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异。必以先王之道持今世之人,此韩子所以著《五蠹》之篇 ,称宋人有守株之说也。”(注:《史通》卷8《摸拟》。)他以为文化有发展和进步: “夫远古之书与近古之史,非唯繁约不类,固亦向背皆殊”(注:《史通》卷13《疑古 》。),还认为,“古今不同,势使之然。”(注:《史通》卷9《烦省》。)基于此,刘 知几主张面对现实,正视是非,并决心救弊纠偏。《曲笔》篇末云: 自梁陈以降,周、隋而往,诸史皆贞观中群公所撰,近古易悉,情伪可求。至如朝廷贵臣,必父祖有传,考其行事,皆子孙所为,而访彼流俗,询诸故老,事有不同,言多爽实。昔秦人不死,验符生之厚诬;蜀老犹存,知葛亮之多枉。斯则自古所叹,岂独于今哉! 盖史之为用也,记功司过,彰善瘅恶,得失一朝,荣辱千载。苟违斯法,岂日能官。但古来唯闻以直笔见诛,不闻以曲词获罪。是以隐侯《宋书》多妄,萧武知而勿尤,伯起《魏史》不平,齐宣览而无谴。故令史臣得爱憎由己,高下在心,进不惮于公宪,退无愧于私室,欲求实录,不亦难乎?呜呼!此亦有国家者所宜惩革也。 他面对现实,不是畏惧退缩,而是予以揭露,指出“直笔见诛”,而曲词“无谴”是由于某些权贵袒护,故难以实录。他以为,这种情况,“所宜惩革”,即必须改变现状,史学才可能健康发展。这种声音,难能可贵。 (四)要求记事撰史相时因俗,历史文化形成一种传统之后,或容易陈陈相因,或为人怀古守旧。刘知几则不囿于传统守旧,而强调相时因俗。他写道: 或问曰:子以都邑、氏族、方物宜各纂次,以志名篇,夫史之有志,多凭旧说,苟世无其录,则阙而不编,此都邑之流所以不果列志也。对曰:案帝王建国,本无恒所,作者记事,亦在相时。远则汉有《三辅典》,近则隋有《东都记》。于南则有宋《南徐州 记》、《晋宫阙名》于北则有《洛阳伽蓝记》、《邺都故事》。都邑之事,尽在是矣。谱牒之作,盛于中古,汉有赵岐《三辅决录》,晋有挚虞《族姓记》。江左有两王《百家谱》,中原有《方司殿格》。盖氏族之事,尽在是矣。自沈莹著《临海水土》,周处撰《阳羡风土》,厥类众夥,谅非一族。是以地理为书,陆澄集而难尽;《水经》加注,郦元编而不穷。盖方物之事,尽在是矣。凡此诸书,代不乏作。必聚而为志,奚患无文?譬如涉海求鱼,登山采木,至于鳞介修短,柯条巨细,盖在择之而已。苟为鱼人,匠者,何虑山海之仙罄哉?(注:《史通》卷5《书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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