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史学价值再认识(2)
二、《尚书》史学思想的精华:思考历史变动总结历史盛衰 从史学思想的角度看,在先秦文献中,《尚书》最突出的思想是思考历史变动,总结历史盛衰。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殷鉴”思想。殷周之际是一个剧烈变动的时代,发生过巨大的社会变革,王国维指出:“中国政治与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周之际。”(12)正因为此,取代“大国殷”的“小邦周”,怀着强烈的忧患意识,思考夏殷由盛而衰直至灭亡的历史过程以及周的历史前途,明确提出“殷鉴”思想。这在《尚书》中《周书》各篇表现特别明显,“我不可不监于有夏,亦不可不监于有殷”,(13)“人,无亍水监,当于民监,今惟殷坠厥命,我其可不大监,抚于时”。(14)非常强大的夏殷为什么“坠厥命”,周怎样才能避免这一命运,成为《尚书》殷鉴思想的核心。 《尚书》在总结历史经验,考察历史盛衰时,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综览的眼光,从历史发展的长时段来观察历史盛衰,超越了就一事一物孤立地进行总结。二是能够从盛与衰、兴与亡两方面进行思考,全面分析历史盛衰的原因。 从《尚书》我们可以看出,殷商自成汤至帝乙,是兴盛的时期,从帝乙开始便走向衰落,直至灭亡。《尚书》用综览的眼光总结了导致这种盛衰局面的原因,一是由教化敬天到欺天,最终被天所弃。“自成汤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恤祀,变惟天丕建,保义有殷。殷王亦罔敢失帝,罔不配天其泽。在今后嗣王,诞罔显于天,矧曰其有听念。于先王勤家诞淫厥佚,罔顾于天显民祗。惟时上帝不保,降若兹大丧。”(15)从成汤到帝乙,努力施行教化,谨慎祭祀上天,因此兴盛,而此后诸王,欺骗侮慢上天,奢侈腐化,因此受到上天遗弃,招致灭亡。二是由勤于政事,体恤民情到耽于朝政、忽视民间疾苦。殷中宗(大戊)“治民祗惧,不敢荒宁”,享国七十五年,高宗(武丁)“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享国五十九年,祖甲“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享国三十三年,以后的殷王,“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而享国也只有十年、七、八年、五、六年、三、四年了。周文王创业之时,“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怀保小民,惠鲜鳏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16)享国达五十年。勤于政事、怀保小民而盛,享乐腐化、不恤民情而衰,通过这种兴衰原因的比较,警醒统治者“鉴于兹”。三是由任用贤人治国到任用小人治国。夏朝先王任用贤人,国力大盛,夏桀登基后,“惟乃弗作往任,是惟暴德,罔后”。(17)殷代夏而立,“成汤既受命,时则有若伊尹,格于皇天。在太甲时,则有若保衡。在太戊时,则有若伊陟、臣扈,格于上帝。……在祖乙时,则有若巫贤。在武丁时,则有若甘盘。率惟兹有陈保×有殷,故殷礼陟配天,多历年所。”(18)殷之所以“多历年所”,正是由于任用了伊尹、保衡、伊陟、臣扈、巫贤、甘盘等有贤能的大臣。但商纣“愍惟羞刑暴德之人,同于厥邦;乃惟庶习逸德之人,同于厥政”。(19)不任贤人,残暴无情,招致亡国。《尚书》把用人当作关系历史盛衰的大事,这在神意史观笼罩的殷周,是非常了不起的见解。 其二,对天人关系的看法。在古代,不少思想家都用天人关系来解释历史的盛衰,并试图利用这一关系找出历史演进的原因。《尚书》对天人关系的看法,可以说是中国古代人问题的滥觞。殷商以前的人们在历史意识上一直是信奉上帝神的,认为王朝的更替、历史的盛衰,都是上帝的安排。但是,自命为遵天行事的夏、商、周的更迭,使得人们不得不深入思考天人关系,并开始认识到天命不是永远不变的,天命是会转移的。“惟命不于常”,(20)“天命不易”,(21)“天不可信”(22)等等。这样,从商到周,“敬天”思想就逐步发展到“敬德保民”,人们虽然还没有完全摆脱上帝神的束缚,但已注意到人的重要,指出国家存亡、历史盛衰,更重要的是人事的作用。“越我民罔尤违,惟人”,“天难谌,乃其坠命,弗克经历嗣前人恭明德”,(23)“天畏斐忱,民情大可见。小人难保,往乃尽心,无康好逸豫,乃其义民”。(24)表明了历史意识已开始摆脱神意的束缚,从人神混杂的状态逐步走出,“敬德保民”则说明了《尚书》对历史变动的思考开始从上天向人世间转移。《尚书》中“敬德”的内容是很广泛的,但中心内容是“用康保民”(25)“子子孙孙永保民”。(26)要体恤民情,爱护百姓,除掉奢侈行为,安抚边境之民,“协和万邦”。这样才能使国家长盛不衰。国家统治要以民心为据,“天斐忱辞,其考我民”,(27)看看民心就知道天命的动向了,把现实的人间的政治当作天命转移的根据。《尚书》认识到民心在历史盛衰,王朝更替中的作用,把天人关系的认识向前推进了一步,并一直影响着以后历史家、思想家对这一关系的认识。 其三,肯定社会变革的合理。《尚书》中记载了两种类型的变革,一种是尧舜时的“禅让”,一种是夏殷、殷周间的“革命”,这两种变革形式都是顺应天意与人意的,反映了先秦时期人们对历史变动的思考。汤革夏命,是因为“夏王率遏众力,率割夏邑,有众率怠弗协”,沉重的剥削与压迫激起了人民的极大愤怒,“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人民决心要与夏王同归于尽,“有夏多罪,天命殛之”,(28)商汤代夏,正是顺应了民心与天意。“乃惟成汤克以尔多方简,代夏作民主。慎厥丽,乃劝。”(29)受到四方诸侯拥戴,把人民从灾难中解救出来。武王克商,也是因为殷代后王残酷暴虐,淫乱腐化,任用小人,“俾暴虐于百姓”,(30)周取而代之,同样合乎天命与人意。《尚书》在解说社会变革时,还没有彻底摆脱天命观的束缚,但它认识到社会到民不聊生时,就要进行变革,这是顺应天意与人意的,无疑就肯定了变革的合理。这一点是应该引起我们充分注意的。 总之,从史学思想的角度看,《尚书》反映了当时人们历史总结意识的发展,它把夏殷周三代的兴替联系起来考察,不把它们看作是彼此不相联系的偶然现象,力图从中找出三代更替的某种因果联系,并试图通过历史盛衰的考察,来构想未来社会的发展方向。这种思想在先秦史学中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三、《尚书》对司马迁史学思想的影响 司马迁对《尚书》进行过深入研究,他曾随孔安国学习《尚书》,据《汉书·儒林传》载:“孔氏有古文《尚书》,孔安国以今文读之,因以起其家。……而司马迁亦从孔安国问故。”司马迁作《史记》,“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31)“考信必于六艺”(32),对《尚书》下过深厚的功夫。他还指出《尚书》,曾经过孔子整理:“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故《书》传、《礼记》自孔氏。”(33)不仅如此,司马迁还吸收与发展了前代思想家对《尚书》的认识。《庄子·天下篇》说:“《书》以道事。”《荀子·观学篇》说:“《书》者,政事之纪也。”都把《尚书》看成是对先王政事的记载。司马迁进一步指出:“《书》记先王之事,故长于政。”(34)这就包含了两层意思,其一,《尚书》记载的是先王事迹;其二,《尚书》与政治治理密切相关。因此,他既把《尚书》看作上古史料,又吸收了《尚书》史学思想的精华,融入自己的史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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