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谈作史”说质疑(2)
二、前人对“司马谈作史”的考论 至清代,有关“司马谈作史”的讨论,由此前的口说议论进而为求证。方苞、俞正燮等试图从《史记》本文中找到司马谈的笔墨遗痕,借以推测可能出自司马谈手笔的篇章。方苞《读史记十表后》曰: (司马)迁序十表,惟《十二诸侯》、《六国》、《秦楚之际》、《惠景间侯者》称“太史公读”,谓其父所欲论著也;故于《高祖功臣》称:“余读”,以别之……其《自序》曰:“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不敢阙。”而本纪、八书、世家、列传无称其父者,故揭其义于斯。则踵《春秋》以及秦灭、汉兴、文景以前,凡所论述皆其父所次旧闻,具见矣[8]。 又,方苞《又书太史公自序后》认为,《自序》叙《史记》五体有曰“著”,有曰“作”,因谓: 本纪十二曰“著”者,其父所条科也;余(案指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曰“作”者,已所论载也[8]。 方氏前一说,顾颉刚谓之“似无确证”,后一说则“益近穿凿”。 俞正燮见《史记·卫世家》有“太史公曰:余读世家言”云云,遂断定:“《史记》世家,(司马)谈所造,(司马)迁特作赞,自称‘太史公’也。”[9] 方苞等为后人从《史记》里寻字摘句推寻司马谈遗文开了先路。而这种仅凭《史记》赞文中某些措辞用语来判断某篇或某类篇章为司马谈遗文的做法,难免因主观随意性而流于穿凿附会。 近人王国维在探索《史记》史料来源方面有值得重视的新见。王氏注意到《史记》的《刺客列传》、《樊郦列传》、《郦生陆贾列传》三篇赞文分别提到的公孙季功、董生、(樊)他广、平原君子俱与“余”有交往,而此数人行辈“远在史公之前”,那么,赞中自称“余”者就不会是司马迁,而有可能是司马谈。王氏据此有一推论曰:“然则此三传所记,史公或追纪父谈语也。”[10]王国维的这段考说影响很大,后之论“司马谈遗文”者几乎无不举此三传为说,更有将王说的“或然”往“必然”方向推求。 20世纪四五十年代,“司马谈作史”问题又引起学者的兴趣。李长之先生、顾颉刚先生先后有专文讨论。李长之《史记中可能出自司马谈手笔者》一文[11],从“思想上”、“年代上”、“文字上”(避讳)三项标准来分析鉴别《史记》里遗存的司马谈文,得出“有司马谈所作的可能”者八篇,其中包括王国维所指出的《刺客》等三传。李文可视为王国维说之拓展,却由王国维对《史记》史料来源的探发转而为考寻司马谈所作之文,但李长之反复强调只是“可能”,称“我所说可能(是司马谈作),是说还不能认为就是定论”。仍留有商讨的余地。 顾颉刚先生的《司马谈作史》一文(下引顾说俱出此文),则在前人考说的基础上对“司马谈作史”问题做了更为全面深入的研究,得出肯定的结论。顾文分两部分。前一部分也是考求《史记》里“成于(司马)谈手”的篇章。顾氏先举《刺客》、《樊郦滕灌》、《郦生陆贾》三列传,论证的方法和依据与王国维基本相同,结论却有异。顾氏曰: (司马)谈于赞中自称曰“余”。《荆轲传》曰“为余道之如是”,《朱建传》曰“平原君子与余善”;《樊哙传》曰:“余与他广通”,著传文之来源,作一篇之总结,则此三传成于谈手无疑[1](P227)。 顾氏断定此三传为司马谈所作,又进而推测曰: (司马)谈之为史,有传、有赞,则《史记》体例创定于谈亦可知。及迁继作,因仍其文,盖与尔后班固之袭父作者同[1](P227)。 此外,顾氏另据《张释之冯唐列传》言冯唐之子冯遂“与余善”,谓“是亦其父(司马)谈之事”;又《游侠列传》赞有“余视郭解”云云,谓“见郭解者其父谈也”。又据《赵世家》赞的“吾闻冯王孙(遂)曰”云云,推言“《赵世家》与《冯唐传》实出一源”,而《赵世家》中有“《国语》与《战国策》之所未记而极富有故事性之民间传说”以及赵之将相或与赵有关系的人物故事,“推求来源,乃知为司马谈所得于冯氏者也”。顾氏此节论述,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有“推求”、“臆测”成分,未明断必为司马谈之作。顾文的这一部分旨在为论证“司马谈作史”提供证据。 其文第二部分重点论证“司马谈作史”和“《自序》记《史记》之断限有两说”的问题。他的根本依据是《自序》里的两条材料。一条是司马迁对其父临终遗命的答辞:“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弗敢阙。”另一条是:“于是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根据第一条材料,顾氏论证结论为:“(司马)谈既立其著作之宗旨与计画,又已积累若干稿本甚明”。根据第二条材料,顾氏认定它是司马谈述作之断限,谓“(司马)谈欲继孔子而述作,故曰‘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而《自序》此言与序末的“余述历黄帝以来至太初而讫”这一断限说的矛盾,顾文“求其歧说所以发生之故”,认为后者是司马迁书之断限,因谓知《史记》一书,“其父作之于先,迁特损益其成稿,并补入元封以后事,至太初而讫”,且将其书上限“延长”至黄帝。顾氏对司马谈、迁父子述作断限之不同,有一番阐论。顾文第二部分,多有新见,为后来者研究“司马谈作史”定下基调。 80年代中期以来,“司马谈作史”的讨论再度升温,一时有多篇文章发表(注:有关论文主要有:赖长扬:《司马谈作史补证》,《史学史研究》1981年第2期。赵生群:《司马谈作史考》,《南京师院学报》1982年第2期。又《司马谈作史考述》,载《史记文献学丛稿》,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张大可《司马谈作史考论评述》,《史记研究》,甘肃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通观时贤之所论,注意力仍集中在寻找《史记》里出自司马谈之手的遗文上,大抵沿用方苞以来寻字摘句路数。如果说在这方面有所进展的话,也只是搜检出司马谈“遗文”数量上超过前人,而且议论更大胆,判断更坚决。今有论者宣称已考出《史记》里“司马谈作史30余篇,有本纪、年表、书、世家、列传,以及‘太史公曰’,即今本《史记》五体结构,司马谈作史皆备……堪称定说无疑”[12](《徐复序》)。在研究“司马谈作史”和《自序》的“两个断限说”方面,论者尚未脱离顾颉刚先生《司马谈作史》既定的框架,有的只是就顾说加以衍申或调整而已(注:这主要是在对所谓《史记·自序》有“两种断限说”问题上。可参见张大可:《史记断限考略》,载《史记研究》;赵生群:《史记断限辨疑》,载《史记文献学丛稿》。)。没有新材料发现,也就谈不上对前人研究的“突破”。在“司马谈作史”的讨论中,几乎是一边倒的肯定意见,极少听到有不同的声音(注:主“司马谈作史”说者只是对《史记》里哪些篇是司马谈所作有不同意见。而对“司马谈作史”持否定意见的,我们所见的似乎只有徐朔方先生一家,详下文。见徐著《史汉论稿·司马迁生于汉景帝中元五年考》,载徐朔方《史汉论稿》,江苏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 下面,我们想先就顾颉刚先生论证“司马谈作史”的两条基本的文献依据作一些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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