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先生是当代中国史学界的卓然大师,今年(2015年)八月卅日,不幸在台湾病逝,享年九十六岁。钱先生学识渊博,著述等身,治中国史七十馀年,在先秦子学、两汉经学、魏晋玄学、隋唐佛学、宋明理学,以及清代学术史、中国思想史、中国政治史、中国文化史等诸多方面,都做出了杰出的贡献。钱先生还是一个桃李满天下的教育家,在他数十年的教学生涯中,为中国史学界培养出众多的高才硕学。诸如著名的杨向奎、杨宽教授,旅美思想史专家余英时教授等,就都先后出自他的门下。钱先生的溘然长逝,实为中国史学界的一个重大损失。 钱穆先生字宾四,江苏无锡人。生于光绪二十一年六月初九(1895年7月30日)。早年求学于无锡果育小学。毕业,入常州中学。辛亥革命前夕,因投身学潮而退学。后再入南京锺英中学。武昌起义爆发,学校停课,钱先生从此辍学,步入乡里小学的教读生涯。时年仅十八岁。十年后,钱先生结束小教经历,于一九二二年秋应聘南下厦门,执教集美学校。翌年秋回乡,供职江苏省立第三师范学校。一九二七年秋,改就苏州中学教职。此时,钱先生的成名之作:《刘向歆父子年谱》及《先秦诸子系年》相继脱稿,声名骤然远播。一时名家如顾颉刚、胡适等,纷往苏州中学访晤。一九三○年秋,经顾先生推荐,钱先生离乡北上,出任燕京大学国文讲师。旋即转北京大学任史学系教授。在北大任教期间,钱先生一面讲授中国通史、中国政治制度史,一面致力于清代学术史研究,撰成他的又一代表巨著《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 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爆发,钱先生随校南迁,经长沙辗转西抵昆明。此后, 他一直在西南联大讲授中国通史,并完成了史学名著《国史大纲》。自一九四○年夏,迄一九四三年秋,钱先生应顾颉刚先生聘,离滇赴蜀,任西迁成都的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主任。一九四三年秋,转往华西大学执教。抗战胜利,东归无锡。后只身跋涉,再度入滇,主持昆明五华学院讲席。一九四八年春返乡,就任江南大学文学院院长。翌年春,南下广州,执教华侨大学。同年秋,随校迁往香港。 旅居香港后,钱先生白手起家,艰苦办学,创建了闻名中外的新亚书院和新亚研究所。在悉心培养人才的同时,钱先生先后撰成《文化学大义》、《中国历史精神》、《人生十论》和《中国历代政治得失》等名著。为表彰他的卓著业绩,香港大学于一九五五年七月为之隆重颁授名誉法学博士学位。同年秋,钱先生应日本京都大学邀请,东渡扶桑。一九六○年春,再应美国耶鲁大学邀请,赴美讲学。同年六月,荣获耶鲁名誉人文学博士学位。返港途中,钱先生先是出访加拿大多伦多大学,随即取道西欧,访问英国牛津、剑桥大学。十月返港后,投身中文大学创建。完成创建事宜,即于一九六五年六月谦然引退,时年七十一岁。一九六七年十月,迁居台北。历任台北中国历史学会监事、故宫博物院特聘研究员。 钱先生虽告老离港,但对中国文化教育事业的献身精神则老而弥笃。旅台之初,他倾全力于晚年巨著《朱子新学案》的撰写。一九六九年书稿蒇事,又应聘执教中国文化学院(今文化大学)史学研究所,为该院博士班讲授《中国史学名著》十二讲。翌年,莅台南大学史学系,主讲《史学导言》。一九七八年春,不顾年老体衰,抱病返港,出席“钱宾四先生学术文化讲座”。以《从中国历史来看中国民族性及中国文化》为题,做了长达六讲的首席报告。后经整理成书,与《朱子新学案》一并成为他晚年的杰作。 尽管由于年事已高,加以目疾深缠,大大地妨碍了老先生的著述事业。但是钱先生战胜病魔,以“课程可以毕业,学问不易毕业”的顽强毅力,精进不已,依然完成了《中西文化比较观》、《宋代理学三书随札》、《中国学术之传统与现代》诸书稿的撰写。垂暮之年的钱先生,眷恋故土,缅怀师友,曾撰为《忆锡予》、《忆汤用彤与蒙文通》两文寄送内地发表。他对海峡彼岸子侄骨肉的思念,更是与日俱增,时时翘首西望,期待着团聚夙愿的早日实现。而今,心愿未了,老先生竟遽然长逝,赍志于九泉之下! 钱穆先生致力于中国史学研究七十余年,硕果累累,成就斐然。他于中国史学发展的贡献,主要可归纳为如下三个方面。 首先是对若干重大历史课题的提出和解决。钱先生治史,既融会诸家,博采众长,又不依傍他人,趋迎时尚,数十年如一日,匠心独运,潜思不已。因而凡在他所涉足的领域,皆能于重大历史课题,或加以解决,或揭出以明示后学。譬如在中国经学史上,自清初方苞倡刘歆伪窜经书之说出,常州今文学派大师刘逢禄步其后尘,著《左氏春秋考证》为之张目,晚清康有为继起,撰《新学伪经考》武断臆说,斥刘歆伪造古文群经。于是刘歆形同罪人,古文诸经不啻伪书,一部近代经学史,便以此为基调展开。钱先生不苟同成说,撰为《刘向歆父子年谱》,以翔实史料为依据,论证刘歆既无必要,亦不可能窜乱诸经,从而解决了经学史上的一大公案。又如先秦子学研究,晚清以来空前发皇。鉴于前人的各治一家,未能通贯,尤其是所据《史记·六国年表》的未可尽信,钱先生精心结撰,著为《先秦诸子系年》。该书博征典籍,以子证史,诸子互证,辑佚掇坠,辨伪发覆,上溯孔子生年,下逮李斯卒岁,前后二百年,排比联络,首尾一贯。得此力作,不惟诸子年世条贯秩如,且先秦史事亦粲然在目。其中对《竹书纪年》的厘订校勘,在史料学上所取得的重大突破,以及对于老子及《老子》书的考辨等,更独步一时,惠及后世。钱先生的这部代表作,历经增补,迄今依然是治先秦子学所必备的基本著述。其他如先生关于不能将中国传统政治简单化,一概视之为专制政治;《易传》非孔子所作;北宋为我国的文艺复兴时期,应予深入研究等等,都是具有创获性的卓见。 其次是诸多学术门径的开启。钱先生之学,体大思精,最富创新精神。清代学术史,是本世纪初叶创辟的学术领域。风气之开,虽非自钱先生开始,但他与率先而行的章炳麟、梁启超二先生齐名,同是开拓时期的大家重镇。所著《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尽管书名与梁先生作品同,然而风格各异,并世而行。梁著荜路蓝缕,高屋建瓴,钱著则剖析入微,精义连珠。两先生之论著,与稍后侯外庐先生的《近世思想学说史》,若三足鼎立,为清代学术史研究奠定了基本格局。中国思想史研究,是晚近兴起的学科,钱先生同样以开拓者之一而名垂史册。早在抗战胜利之初,他即在昆明五华学院主讲《中国思想史》四十讲,五十年代初,据以撰为《中国思想史》专著刊布。在中国数千年思想发展中,钱先生不仅以对先秦诸子及清代思想的湛深素养卓然名家,而且还以对宋明理学的系统研究而成为这一领域的杰出先行者之一。在这方面,无论是他于本世纪三十年代问世的《国学概论》、《王守仁》(后易名《阳明学述要》),还是五十年代初推出的《宋明理学概述》,都取得了开创学术蹊径价值的成果。尤其是他晚年精心结撰的《朱子新学案》,独具只眼,自成体系,既将朱子学说的研究推向纵深,也开辟了宋明理学研究的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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