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该文中,傅斯年首先提出了判定历史学进步与否的三条标准:(一)凡能直接研究材料,便进步。凡间接的研究前人所研究或前人所创造之系统,而不繁丰细密地参照所包含的事实,便退步。上项即是所谓“科学的研究”,下项则是所谓书院学究的研究。(二)凡一种学问能扩张他研究的材料便进步,不能的便退步。材料的范围,就性质方面说,应当扩张到史籍材料以外的材料;就地域来说,应当扩张到汉语文化以外的材料。(三)凡一种学问能扩充他作研究时应用的工具,则进步,不能的则退步。现代历史学研究,已经成了一个各种科学的方法汇集。地质、地理、考古、生物、气象、天文等学,无一不是供给研究历史问题者之工具。 他指出,在中国古代的历史学之所以有“光荣的历史”,就是因为“能开拓地用材料”。后来之所以式微、落后,“正因为题目固定了,材料不扩充了,工具不添新了”。因此,现代历史学要发展,必须坚持三条宗旨:一是“保持亭林(顾炎武)、百诗(阎若璩)的遗训”,充分利用新旧材料,“客观地处理实在的问题”。二是扩充研究的材料。三是扩张研究的工具。而要坚持这三条宗旨,又必须反对三种倾向,即反对所谓的“国故”研究,历史学的研究不应当以国别为分野;反对疏通和推论,应取“存而不补”,“证而不疏”的态度;反对“致用”,研究历史旨在求真,它并“没有一般的用处”,所以也不应普及。 在这篇文章的最后,他提出了这样三个口号:一、“把些传统的或自造的‘仁义理智’和其他主张,同历史学和语言学混在一起的人,绝对不是我们的同志!”二、“要把历史学语言学建设得和生物学地质学等同样,乃是我们的同志!”三、“我们要科学的东方学之正统在中国!” 傅斯年的《历史语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一文,被称为“近年来中国历史研究经过上的重要文献”,被认为具有“奠定了中国现代历史学的基础”的意义(劳干:《傅孟真先生与近二十年来中国历史学的发展》,载《大陆杂志》第2卷第1期)。它不仅在思想上影响了史学的发展方向,而且在学术研究上独树一帜,从而开创了以“考史而不著史”为其特点,以整理、收集和考订材料为其内容,以“求真”和“务实”为其风格的一代学派--“科学史学派”的治学风气。在傅斯年的这种治史旨趣的号召下,许多史学家本着“一分材料出一分货,没有材料不出货”的原则,在各自的研究领域里,精耕细作,取得了不少的成绩。如陈寅恪的隋唐史研究、陈垣的宗教史研究、董作宾的甲骨文研究、李济的考古学研究、劳干的秦汉史和敦煌学研究、全汉升的中古经济史研究、屈万里的经学研究、岑仲勉的唐史研究、严耕望的中古政治制度史研究等等,都代表了当时学术界最高水平。他们的研究成果和路向大大影响了现代中国史学界。而傅斯年在这一学派兴起和发展的过程中,实际上是起到了“开风气、立规矩、定方法、辟路径的作用”(许冠三:《新史学九十年》,香港中文大学1986年版,第215页)。 第三,傅斯年不仅对史语所的组织和“科学史学派”的创立,起到了开风气、立规矩、定方法、辟路径的作用,而且他自己也身体力行,对先秦古史、诸子百家、以及边疆史(包括民族史)和明清史进行深入研究,并在史学的具体实践中提出了一系列史学方法论。 与同时代的著名学者相比较,傅斯年一生撰写的学术著作数量是较少的。于是乎有人为他英年早逝,没将全部学问留给后世而深感遗憾;也有人抱怨他过多地从事行政工作,影响了著书立说。但正如许冠三先生所说:“即令长达两百页的《性命古训辨证》不算‘巨著’,仅仅是《历史语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一文,和准此而推行的现代研究事业,已足够令他名垂史林了。”(《新史学九十年》,第214 页)邓广铭先生也作过类似的评价,他说:“我们不能用著作多少来衡量一个人在学术上的贡献。即如傅先生关于中国古代史的文章,几乎每一篇都有其特殊的贡献,都具有开创性的意见和里程碑性的意义。”(《回忆我的老师傅斯年先生》,载《傅斯年》,山东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如他提出的夷夏东西说、史前文明多元说以及先商文明高级而又长久说等,都在当时学术界引起很大反响。1932年出版的《东北史纲》,其学术开拓性和现实作用更是众人皆知。而且他在其史学论著中论述和使用史学方法,如历史比较的方法、以语言学观点治思想史的方法以及吸收、利用自然科学的方法等等,其作用和影响岂能以论著的多少来衡量? 傅斯年是中国现代史学界开一代风气的急进大师,同时他又是颇具传统色彩的知识分子,不能忘情于政治,时常以在野的身份参与政治,指斥时弊。他的信条是参政而不从政。他自己曾说:“我本不满于政治社会,又看不出好路线之故,而思遁入学问,偏又不能忘此生民,于是在此门里门外跑去跑来,至于咆哮,出也出不远,进也住不久。此其所以一事无成也。”(《胡适来往书信选》中册,第544 页)对于这位本世纪初中国史学转型时期一个不可忽视的关键人物,过去我们对他的史学活动的评判,带有过多的“左”倾色彩和政治意味。现在傅斯年已辞世45年,“在其恩将尽之时”,我们应该对他在中国现代史学发展过程中的作用进行客观的、冷静的分析和总结,以还其本来之面目和地位。 附:傅斯年主要论著目录著作:《东北史纲》,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32年出版。 《性命古训辨证》,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36年出版。 《傅孟真先生集》,台湾大学出版社1952年版。 《傅斯年选集》,文星书店1967年出版。 《傅斯年全集》,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0年版。论文:《中国学术界之基本谬误》,《新青年》第4卷第4号,1918 年4月。 《〈新潮〉发刊旨趣书》,《新潮》第1卷第1号,1919年1月。 《论孔子学说所以适应于秦汉以来的社会之缘故》,《中山大学语言历史研究所周刊》第1集第6期,1927年11月。 《历史语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中央研究院历史研究所集刊》第1本第1分,1928年10月。 《大东小东说》,《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2本第1分,1930年5月。 《考古学的新方法》,《史学》第1期,1930年12月。 《夷夏东西说》,《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外编第1 种《庆祝蔡元培先生六十五岁论文集》,1933年1月。 《周东封与殷遗民》,《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4 本第3分,1934年6月。 《〈史料与史学〉发刊词》,《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外编第2种《史料与史学》,1945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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