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贽史论评析
自1905年,《国粹学报》重印《焚书·序》,并刊载了刘师培为之撰写的“激进派第一人”的评论开始,一个曾遭诋毁而归于沉寂三百余年的李贽,又重新伴随着反清爱国运动呼声的高涨响彻历史论坛。人们没有忘记,当十六世纪中国封建社会步入由盛转衰之年,曾经是这位不屈于封建专制淫威的“叛逆者”,口诛笔伐,犀利陈言,淋漓尽致地痛砭时弊,抨击延续了千百年之久的封建礼教对人性的压抑和摧残;人们更没有忘记,在一场新的文化启蒙运动同二十世纪一起到来之际,重印这位进步思想家的著作序言,对于唤起民众向封建势力作最后的一击所赋予的特殊意义。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历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对这位曾占据昔日论坛的思想先驱,由最初含有的鼓舞战斗激情的时代特征,转入到现代科学意义的冷静思考和全面评价。作为政治思想家来说,李贽在中国思想史上的启蒙进步作用,迄今为人们所认同;作为哲学家,他在辩证思维方面的杰出成就也为人们所肯定。本文要说明的是,李贽与明代中后期史学的关系,即他的历史评论对明季史学的影响,这是尚待深入研究的问题。应该看到,李贽的史论是明代史学的重要组成,其原因不仅因为他的历史评论占其著述中之大成,而且就史学思想性方面的成就来说,它上承两宋时期的“鉴古资治”之道,下开明末清初的“经世致用”之先,将社会批判的思想引入到史学领域,实现了社会观与历史观的有机结合,对于明季后史学思想的发展与嬗变是有直接影响的。 一、李贽史论的发议原则 李贽(1527-1602年),号卓吾,别号温陵居士,明福建泉州府晋江县人。二十六岁中举,未赴京会试,选授教谕,后转他职。五十一岁时官至云南姚安府知府。二十余年的为官生涯使他认识到社会现实的虚伪、丑恶与黑暗,不愿同流合污;五十四岁时毅然辞官,避居深山,阅《藏经》不出。晚年著书讲学,对位于当时统治思想的程朱理学极力批判,由此触怒封建统治势力,屡遭迫害,最后死于狱中。李贽作为封建后期著名的思想家,是反对封建专制思想的重要人物。就学术传承渊源上说,他在思想上受着王阳明学说的影响,但更直接地是继承了泰州学派王艮(心斋)、何心隐的思想传统。侯外先生在《中国思想通史》第四卷中这样说道:“在明末的社会矛盾激烈化的时代,泰州学派的后起之秀李贽继承了泰州学派王艮、何心隐的思想传统,并进一步予以发展,从而建立了反道学的思想体系。”因此,李贽的史论同其它著作一样,无疑成为揭露封建黑暗统治的真实记录。 李贽史论的代表作有《藏书》68卷,《续藏书》27卷。《藏书》上起战国,下迄于元,涉及八百余重要历史人物,各采辑史实,编为纪传;纪传之中又各立名目,系以叙论。《续藏书》专录明代万历前之史实,辑录六百余人的传纪而成。从编撰体例上看,二书合并,即为一部贯通古今的纪传体评论。此外,李贽还在《焚书》的“杂述”、“读史”和《续焚书》的“论汇”、“读史汇”等篇,以及其它一些论著、书札和文集里,也穿插有对历史的评述与见解。 李贽史论的发议原则,与他的反传统的社会批判论有密切联系。从思想史的意义考察,李贽颇具影响的论述是提出了痛斥虚伪、褒扬纯真的“童心说”,以及社会上崇尚功利的主张,这与传统的所谓“义理”的说教形成尖锐的对立,成为其反对封建专制理论的核心内容,与此相承的史论,自然引发出了他的历史价值观,而具体内容则充分体现在对王朝更迭、历史进程、人物评价、史书编纂等方面的认识上。 关于李贽社会批判思想的研究,学术界已有较系统的评说,兹不赘述。但要补充的是,由于“童心说”与崇尚功利的主张,实为同一思想的两个方面,前者是从理性思维的角度考虑,后者是由社会存在的前提出发,就历史观而言,二者结合即成为否定传统史书编纂中的义例说及正统论的依据。因此,可以这样说,任何思想家的政治主张都不是孤立的,其对社会现实的态度也包含有对既往过去的反省。为发挥其社会批判的功能,需要对历史的进程按自己的理论构架作出解释。这样,李贽的史论与一般的史书已有明显不同,他不是为历史纪实去秉笔,而是为阐明其历史见解来发议;他不是要以史学家的地位名垂于史,而是欲借助史论作为申明其政治主张和社会思想的工具。由此,李贽史论的发议原则自然贯穿着历史批判的精神。 二、李贽史论的史学意义 李贽作为封建时代的进步思想家、史学家,他的史论集中体现了其史学思想,即在治史目的、识史原理、评史标准、撰史方法上,显示出一种不同于前人的新思路。 (1)、治史目的:“经史相为表里”与“治贵适时, 学必经世”说 李贽治史的目的,不是为学术而学术,实为阐明其政治主张,为社会现实服务。他对这一点极不含糊,曾直言不讳地称《明灯道古录》、《藏书》等为“万世治平之书”〔1〕,并在“经史相为表里”〔2〕一文中,充分表达了该思想。 经、史一物也。史而不经,则为秽史矣,何以垂戒鉴乎?经而不史,则为说白话矣,何以彰事实乎?故《春秋》一经,春秋一时之史也。《诗经》、《书经》,二帝三王以来之史也。而《易经》则又示人以经之所从出,史之所从来,为道屡迁,变易匪常,不可以一定执也。故谓六经皆史可也。 关于经与史的关系前人已有评说。南宋吕祖谦即已提出“观史先自书始”,明代的王阳明、王世贞也都论及过。《传习录》记载:王阳明答复其学生关于“先儒论《六经》以《春秋》为史,史专记事,恐与《五经》事体终或稍异”的提问时说:“以事言为之史,以道言为之经。事即道。《春秋》亦经,《五经》亦史。”其意思是说,史与经是从不同的角度看,以事的角度可说是史,以道的角度可称为经。在这里,王阳明只是说明《五经》可以称史,但没否定其经的地位,相反他还强调了被先儒怀疑为不是经的《春秋》也是经。《续藏书·尚书王公传》云:王世贞说:“《六经》,史之言理者也。”《纲鉴会纂·序》又称:“史学之在今日倍急于经,而不可以一日而去者也,故曰君子贵读史。”其言史急于经,是从二者对比的角度上说的,故就经与史的意义上看,关系仍有区别。李贽的“六经皆史”论述,可谓前进了一步,他称经与史是“相力表里”的;表彰经义,里衬内容,这实际上已有将逻辑的抽象与历史的具体结合的含义,进一步剖析可表述如次:第一,经与史有分别,又无分别,不可以一定执也。第二,经重在“义”,史重在“鉴”,经史相互为同;“史”而“经”,达经义,“经”而“史”,经“义”得彰。第三,经有一时之史,有二帝三王以来之史;《易》探讨了经与史的关系,揭示了经与史的由来,说明了世事上“为道屡迁,变易匪常”的道理;第四,“经”非尊崇,“六经皆史”。社会在发展进步,评史的标准也须之变化,不能固定在一种模式上,这就是“不可以一定执也”的深刻含义。李贽以“经史一物”为出发点,气现实与历史紧密结合,通过治史修书阐述其社会观点,达到评史与论政的统一,为现实政治服务。很显然,这一思想的理论价值就在于将封建时代至高无上的神圣“经典”,还本为社会中人的活动的史实载体,这对史学批评史的发展具有各级的意义。李贽的这种见解,是针对宋明以来社会时尚那种流于空疏的学风而民,他鄙视儒生读书只会背诵程朱注解,誊录经典片断章句,依仿陈言规迹往事,整天高谈空疏无用,对社会实际毫无补益的“义理”、“性命”之类的废话,置“四海穷困”于不顾。他特举宋时南迁、国难当头之际,程朱理学的伪君子无一条转危为安、富国强兵之策,仅以正心城意之论劝人主去内侍中之小人的烩措加以嘲讽,并与之相对地提出“治贵适时,学必经世”的主张〔3〕,提倡面对现实,因时而为,有用于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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