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贽史论评析(3)
李贽修史的目的至为明显,并非“有志于博学宏词”,而拟“与百千万人作对敌”,即要为传统观念定性的历史冤案平反。对于是非品评的标准,他在《藏书世纪列传总目前论》中作了明确阐述:就原则而言,则“今日之是非,谓予李卓吾一人之是非”为准;就时代划分,又是针对“后三代,汉、唐、宋是也。”因为此间千百余年,“咸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故未尝有是非耳。”这样,李贽提出的新的是非观自然具有了“颠倒千万世之是非,而复非是予之所非是焉”的气魄。 李贽是非标准的总体原则是体民情,尚功用,重才智,非说教。确切地表述就是:人或一切事物的存在价值,只有通过是否有用于社会这把标尺来衡量,社会功能是检验人间是非原则的衡准,以此为据,他在《藏书·世纪列传总目后论》中阐述了这一观点。 圣主不世出,贤主不恒有。若皆如汉祖孝文孝武之神圣、孝昭孝宣之贤明,则又何患乎其无臣也。惟圣主难逢而贤主亦难遇,然后大臣之道斯为美矣。故传大臣。大臣之道非一,有因时而若无能者,有忍辱而若自污者,有结主而若媚,有容人而若愚,有忠诚而若可欺以罔者;随其资之所及,极其力之所造,皆可以辅危乱而致太平。如诸葛孔明之辅刘禅,可以观矣。非谓必兼全五者,而后足当大臣之名也。大臣又不可得,于是又思其次,其次则名臣是已。故传名臣。夫大臣之难遘,亦犹圣主之难遭也。倘得名臣以辅之,亦可以辅幼弱而致富强。然名臣未心知学而实自有学,自儒者出而求志达道之学兴矣。故传儒臣。儒臣虽名为学而实不知学,往往学步失故,践迹而不能造其域。卒为名臣所嗤笑也。自儒者以文学名为儒,故用武者遂以不文名为武,而文武从此分矣。故传武臣。夫圣主之王也,居为后先疏附,出为奔走御侮,曷有二也。……武臣之兴,起于危乱。危乱之来,由于嬖臣。故传亲臣,传近臣,传外臣。外臣者,隐处之臣也。天下乱则贤人隐,故以外臣终焉。 这段议论紧系世纪列传总目而发,表明了篇中涉及的八百余历史人物分类的标准和排比先后的依据,而通过总体上的排列顺序,又体现出作者褒贬毁誉的是非原则。可以看出,自“世纪”之后,各臣的排比是视其辅君位置的重要程度而论,含有是否有用于社会的检验因素。君主之下列大臣,是由于“大臣之道非一”,尚可“随其资之所及,极其力之所造,皆可以辅危乱而致太平。”这无疑寄寓有个人才能于其中的作用。大臣之下列名臣,是名臣“亦可以辅幼弱而致富强,其地位几乎与大臣等同;名臣后之儒臣,是由于“以文学名”而文武分途,含职业化的意义而非显位置的重要;武臣起,能担负为圣主之王业“奔走御侮”之任,但武臣之职又意味兵戎干戈,危乱接踵而至;亲臣、近臣、外臣伴随着天下危乱而生,予示社会开始转入衰势,等待下一轮“圣主”收拾河山,重开基业。自此,历史阶段的周期“以外臣终焉”。李贽将人物褒贬的是非原则融入治乱交替的历史过程,这种独具匠心的编撰构思,增强了史论发议的评说力度。 以上述是非原则为准,李贽重点肯定的历史人物,有几类是值得提出来的: ①体恤民情,常以有利于百姓生计着想的君王。如赞汉高祖入关时,约法三章,除秦苛政,乃“王者之师”〔12〕;称赞汉文帝的与民休养生息,行黄老无为之治,并于临终遗诏时,“身崩而念在民”〔13〕;颂武则天“有专以爱养人才为心,安民为念如武氏者乎?”〔14〕赞宋太祖告诫部将,“切勿暴掠生民”为“圣主推戴”〔15〕。 ②见识独到,不泥古人,有所作为者。如称颂秦始皇统一之功绩为“千古一帝”,汉高祖为“神圣开基”〔16〕;赞李斯“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各以治”〔17〕的观点;另在《焚书》卷5《读史》中, 对贾谊、晁错等有见识,有作为的大臣,亦予以赞赏。 ③因时改革,善用才智,有助国用者。如赞李悝变法,“行之魏国,国以富强。”〔18〕称吴起“料敌制胜,号知兵矣。”〔19〕誉商鞅“相秦不过十年,能使秦立致富强,成帝业。”〔20〕桑弘羊用均输、平准之法,“不待加赋,而国用自足。”〔21〕张居正的改革为“大有助于社稷者。”〔22〕 ④起于乱世,功业未成,但事迹悲壮者。如《藏书世纪列传总目》列群雄于首,以彰其事。赞陈胜“匹夫首倡”,项羽“英雄草创”,李密“因乱使智”,窦建德“亡命草创”等,将其一并列入“世纪”人物,与历代帝王同。此外,李贽还对顺势而为之“因时大臣”、好施巧计之“智谋名臣”、戎马倥偬之“大将武臣”,以及在文史、工艺、科技等方面有所造诣者,亦给予肯定的历史地位。 与赞誉者相反,李贽对那些无才无学而专以道德相标榜者极为鄙视,称其为伪君子。他在《续焚书》卷2 《三教归儒说》中指出:“夫惟无才无学,若不以讲圣人道学之名要之,则终身贫且贱焉,耻矣。”并斥责他们“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狗彘。”从这些论述都可看出,李贽评史的标准,言微意深,富有新创,其实质为通过“谓一人之是非”的评价原则,藉以反对封建名教,冲破思想蕃篱,就时代而言,他的见解确实是发人深省的。 (4)、撰史方法:“笔削诸史, 断以己意”与贯通古今的纪传体评论的创例 李贽精心编纂的两《藏书》,依古人修史贯通古今之例,择众家之长,创已意之新,叙人载以传纪,述事系以编年,发议融汇其间;通过人物的前后排列,事件的纵横比较,议论的褒贬毁誉,以表达历史见解。他在治史之时,注重博览群书,独立思考,提倡怀疑精神。他对司马迁著史自出手眼,不践前迹尤为赞许,在《藏书》卷40《司马迁传》中,针对班固称其“是非谬于圣人”的指责,反驳说: 班氏以此为真足以讥迁也。当也!不知适足以彰迁之不朽而已,使迁而不残陋,不疏略,不轻信,不是非谬于圣人。何足以为迁乎。则兹史固不待作也。迁、固之悬绝,正在于此。这段议论,表面上是对司马迁的赞誉,实际上则是李贽本身著书发议的指导思想。他的《藏书世纪列传总目》的前、后论,不仅表达出其历史发展观与人物评价的是非原则,也是该书撰述凡例的纲目。就《藏书》的纪传体例来看,受司马迁的影响较为明显,但在内容的表述上,也受着《通鉴》的启发。如总目的“世纪”人物,相当于《史纪》的“本纪”、“世家”,其排列顺序依朝代的先后为据,而“诸臣”的排列分类已体现出褒贬的原则;对于人物活动及事件的表述,全书则据编年来安排,其中夹附议论和述评。这种融记叙、评论于一体的贯通古今的史书编纂,不仅为一种创例,而且其具有的历史批判精神在中国史学思想史上,无疑产生着“推倒一世之智勇,开拓万古之心胸”〔23〕的启蒙作用。如果说中国史学史上史论体系的发展,经过了由最初短篇散章形式到整体评述的专论阶段,那么李贽则将这种专论,由以往那种纯粹的评论得失、借鉴经验的“资治”,引入到新的思想领域,因为从社会观、价值观和历史观上对整个时代展开的全面批判,是从李贽开始的,所以他的史论在思想性方面的成就,应该是极具影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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