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至关”,此“关”为何关?传统注解一说为“函谷关”,一说为“散关”。郭沂引江中《老子考异》,指出函谷关之置“实在献公之世”。若汪中之考无误,且“至关”之关确为函谷关,那么太史儋可能就是足本《老子》作者。倘若“至关”之关为散关(在今陕西省宝鸡市西南大散岭上)或其他关,则太史儋与《老子》的关系仍是“世莫知其然否”。 郭沂据《庄子·达生》和《吕氏春秋·审己》载有列子问于关尹子之事,又据《庄子·让王》载列子与战国中期的郑子阳同时,推出关尹子与列子、郑子阳同为战国中期人。此考实值得重视。但李学勤先生据《吕氏春秋·下贤》载郑国子产“往见壶丘子林”,而壶丘子林为列子老师(按:列子师事壶丘子林见《列子》之《天瑞》和《说符》,而《说符》又载列子与郑子阳之事同于《庄子·让王》),由此推出“关尹的年代确与春秋时老子相及”(《荆门郭店楚简所见关尹遗说》)。我认为,若据列子与关尹之关系而论关尹之年代,则其为战国时人的可能性更大。 依郭沂之见,太史儋与关尹的“函谷关之会”在秦献公十一年,即公元前374 年(按:《史记·郑世家》和《楚世家》载“郑杀子阳”在郑繻公二十五年、楚悼王四年,即公元前398年, 此与郭沂所说“函谷关之会”仅距24年)。依此而推,太史儋增补《老子》的时间约在郭店楚简下葬年代的半个世纪之前(依楚简约下葬于公元前300 年上下的多数研究者共识)。在太史儋增补《老子》的半个世纪之后,楚地仍流传着《老子》的早期传本,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我在《从郭店楚简看早期道儒关系》一文中,依简本《老子》而立“假说”,当时发现韩非子在《解老》《喻老》中所引《老子》与简本《老子》相差很大,故云:“简本与韩非子所见传本的关系,以及它们与帛书本、通行本《老子》足本)的关系,很耐人寻味。”所谓“耐人寻味”者,我自己感到困惑而言也。近来,有幸拜读丁四新博士的学位论文《郭店楚墓竹简思想研究》(武汉大学印本),见其分析《韩非子》和《庄子》等书所引《老子》与简、帛、王本《老子》的关系,认为: “在战国中期偏晚或整个战国中期,《老子》书的总体状况远较郭店简书完全,其一在份量上离五千言的《老子》本子相差不远,其二在结构上可能仍然是松散的,或可称为《老子》丛书”;《老子》是春秋末期“老子思想的集中体现”,但其“不一定全都是老子一人完成的,而很可能是逐步完善、发展演变而成为通行本样式的,但其大体规模当在战国早期,迟至战国中期偏早的时候已经形成了”;从《老子》一书的原始本向简、帛、通行本的发展,“编者们都是在有意识地重新编辑《老子》文,使之趋向更为合理化,成为名符其实的一部书或两篇文章”。 我认为,在没有进一步史料发现的情况下,丁四新博士的以上观点可能是一个最为合理的推断。当然,我也认为,这一推断还没有完全构成对郭沂之说的否定,因为《老子》一书的大体规模至迟在“战国中期偏早的时候已经形成”的观点,与郭沂所说“函谷关之会”的时间是有重合的。 我在写关于早期道儒关系的拙文时,因考虑到“底本之是非”未定,故云据简本《老子》探讨早期道儒关系“只具有假说的性质”。现在看来,此说偏于保守。因为即使简本《老子》只是一个摘抄本,但它仍可能反映了《老子》原始传本的一部分原貌。现在虽然对简本是摘抄本还是早期完整传本的解说各异,但几乎所有研究者(包括陈鼓应先生,参见《美国“郭店〈老子〉国际研讨会”综述》,《郭店楚简研究》第404页)都认为简本符合《老子》的原貌, 丁四新博士论文亦云“总体上来说,简书用字比较原始、正确,愈古愈存真,胜于帛书及各世传本”。因此,据简本《老子》探讨早期的道儒关系有较充分的根据,不完全是“假说”。但是,如果简本不仅是摘抄本,而且是改编(包括词句的改编)本的话,那么由此探讨早期的道儒关系仍然是缺少“先定底本之是非”的基础;不过,据此探讨改编者思想中的道儒关系,也还是有意义的。 三、关于《老子》与《太一生水》 一些学者因楚简《太一生水》的形制及书体与《老子》丙组相同,而推论它们本就是一篇,又进一步推论简本《老子》与今本《老子》不属一系(参见邢文《论郭店〈老子〉与今本〈老子〉不属一系》)。我认为,此说恐难以成立。就《老子》丙组的“主题”来说,王博博士认为是“治国”(参见《郭店楚简研究》第403页), 郭沂博士认为“似为杂列”(同上书第122页), 而《太一生水》则是一篇集中论述宇宙生成论的文章。邢文博士将《老子》丙组移于《太一生水》之后,认为其逻辑顺序是“从自然到人事的引申和展开”。这种安排似人为构造的痕迹过重,而且不能解释为什么此逻辑顺序中的“人事”话语皆见于今本《老子》,而其“自然”话语却是今人在楚简出土之后才有幸见到的。 邢文博士认为李零先生画的“太一生水”图式“没有反映出水、天‘反辅太一’的过程”,故重新画了一个“太一生水”的图式(同上书第167页)。我认为, 新的图式确实反映了《太一生水》篇的基本思想,因而具有重要意义。 我在关于早期道儒关系的拙文中说,“《太一生水》所讲的宇宙生成论是:由太一生水,由太一和水生天(气),由太一和天生地(土),由天地生神明,由神明生阴阳,由阴阳生四时,由四时生寒热,由寒热生湿燥,由湿燥成岁。”(同上书第194 页)这一表述与邢文博士所画的图式是相符合的。这一图式印证了我在拙文中所说:《太一生水》的宇宙生成论明显不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顺序(同上书第197页)。 学界有《太一生水》的宇宙生成论是“双轨”之说(参见杜维明《郭店楚简与先秦儒道思想的重新定位》, 同上书第1页),所谓“双轨”显然是指在“太一生水”后,“水反辅太一”而成天,天又“反辅太一”而成地,这并非“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直线模式。因此,对于有些学者认为《太一生水》是对《老子》四十二章的引申和解说的观点,我不敢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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