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朝初叶的国都问题从部族体制向帝制王朝转型中的特殊政治生态(8)
丁未(天会五年)冬,宰相刘彦宗差一人知燕山玉田县,国里朝廷亦差一人来,交割不得,含怒而归。无何,国里朝廷遣使命至燕山拘取刘彦宗赐死,续遣一使来评议,彦宗各赂万缗,乃已。(80) 刘彦宗时任知燕京枢密院事,由于自行辟署汉地州县官员,导致燕京枢密院与朝廷之间发生了一场严重冲突,但此事最后还是被刘彦宗用钱摆平了。“国里朝廷”当然就是指“御寨”之女真朝廷,之所以特意说明是“国里”朝廷,正是因为汉地还有“东朝廷”和“西朝廷”的缘故。“国里朝廷”的说法,想必也是出自金人之口。又据赵子砥说,更有甚者,有时不但“两处朝廷差官”,再加上“元帅府更差”,矛盾就愈加复杂了。由此可知,金初汉地枢密院的存在,对“国里朝廷”的政治权威构成了巨大挑战,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一国之都的“御寨”恐怕只能是徒有虚名了。 第三,金代帝王的捺钵遗俗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都城的政治功能,这也是“御寨”与京师的地位名实不副的一个原因。 金朝的捺钵可以说是女真人传统渔猎生活方式的象征性保留,金代帝王模仿和因袭辽朝四时捺钵制度。直至宣宗南迁以后,捺钵之制才趋于消亡。(81) 据宋人说,大约从熙宗天眷二年起,金朝捺钵开始形成较为完备的制度:“是冬,金主亶谕其政省:自今四时游猎,春水秋山,冬夏捺钵,并循辽人故事。”(82)与契丹的四时捺钵相比较,金朝捺钵的季节性不像辽朝那么分明,虽有“春水秋山,冬夏捺钵”之说,实际上只有春水和驻夏时间较长,也比较有规律,所谓“秋山”是指驻夏期间的围猎活动。 由于史料匮乏,金朝前期的捺钵没有留下太多记载,但在金、宋文献中仍然可以找到一些零星的线索。上文提到,天会二年曾在上京(御寨)和长春州、泰州之间建设驿道,可能是为了春水捺钵的需要,估计金初暂且在辽朝春捺钵旧地行春水。熙宗即位后,于天会十三年“建天开殿于爻剌”,(83)此后爻剌遂成为熙宗朝春水的主要场所。《金史·地理志》上京路下有小注说:“其行宫有天开殿,爻剌春水之地也。有混同江行宫。”但《金史》没有说明爻剌的具体位置。据贾敬颜先生考证,爻剌当在会宁府宜春县境:“宜春县取义于宜于‘春水’,亦即春水爻剌之地,境内辖有鸭子河,故当求于今扶余、肇州等县地,兹暂订宜春于(吉林省)扶余县东南小城子古城,以待进一步探讨。”(84)朱熹在谈到金朝前期的捺钵情况时说:“金虏旧巢在会宁府,四时迁徙无常:春则往鸭绿江猎;夏则往一山(原注:忘其名),极冷,避暑;秋亦往一山如何;冬往一山射虎。”(85)宋人所称的鸭绿江实际上就是混同江(鸭子河),故朱熹说的“春则往鸭绿江猎”也是指的爻剌春水。 驻夏(或称秋山)是金代捺钵的主要单元之一。金朝前期的几代皇帝一般都在山后地区驻夏,山后的炭山是辽朝传统的夏捺钵之地,在今河北省沽源县境内,契丹语称为“旺国崖”,《辽史》中多称“陉头”、“凉陉”,都是指的这个地方,金代文献中通称此地为凉陉。自太宗时起就有在凉陉驻夏的记录,天会七年二月发布的《差刘豫节制诸路总管安抚晓告诸处文字》说:“今缘逆贼逃在江浙,比候上秋再举,暂就凉陉。”(86)说明是年太宗即驻夏于凉陉。熙宗朝驻夏山后,《金史·熙宗纪》有明确记载。另外宋代文献中也有线索可考,天眷三年,熙宗指责左丞相完颜希尹说:“凡山后沿路险阻处令朕居止,善好处自作捺钵。”(87)就是针对山后驻夏一事而发。 由于捺钵制度的存在,金朝诸帝一年之中往往有半年以上的时间不住在都城。总的来说,金前期的捺钵时间较长,中后期时间较短。如春水,就熙宗朝的情况来看,每年春水少则一两个月,长则四五个月,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春水”;而世宗、章宗时期,每次春水大都在25-40天左右。至于驻夏,与辽朝的夏捺钵也不完全是一回事,金朝皇帝的驻夏往往包括夏秋两季,因此也有人姑名之为“夏秋捺钵”。 金朝皇帝的春水秋山,动辄历时数月,在此期间,国家权力机构便随同皇帝转移到行宫,使得春水秋山行宫成为处理国家内政外交事务的重要场所。太祖、太宗时期的情况因缺乏记载无从知晓,姑以熙宗朝为例。熙宗时的汉制改革,其中部分内容就是在爻剌春水行宫进行的。天眷二年二月乙未至五月乙巳,熙宗春水于爻剌,“三月丙辰,命百官详定仪制”;“四月甲戌,百官朝参,初用朝服”。(88)另外,金宋两国的绍兴和议也是在爻剌春水行宫签订的。据《金史·熙宗纪》,皇统二年二月二十七日,“宋使曹勋来许岁币银、绢二十五万两、匹,画淮为界”,正式签订了绍兴和议。而这年的二月三日至三月八日,熙宗一直住在爻剌的春水行宫天开殿。南宋方面的史料也记载说:“签书枢密院事何铸、知□门事曹勋至金国,见亶(即熙宗)于春水开先殿。”(89)这条史料可以与《金史》的记载相印证,唯“开先殿”为“天开殿”之误。 我们知道,辽朝的五京制度徒有虚名,契丹王朝真正的政治中心是在捺钵和斡鲁朵,而不是在五京之中的任何一个京城。(90)金朝的春水秋山虽然不像辽朝的四时捺钵那么典型、那么严格,对国家政治生活的影响也不像辽朝那么大,但不可否认的是,捺钵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都城的政治功能,尤其是金朝前期更是如此。 综上所述,金朝初叶的“御寨”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国都,其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由于缺乏中央集权的专制皇权,没有一元化的政治体制,再加上四时迁徙的捺钵遗俗,注定了女真式“御寨”无法发挥汉式国都的重要作用。于是我们便不难理解,作为一国之都的金上京会宁府,为什么直到建国20多年后才有州府名称和京师名号。 感谢两位匿名评审人的宝贵意见。 注释: ①《金史》卷4《熙宗纪》,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73页;卷24《地理志上》,第550、551、582页。 ②在海陵王迁都燕京后,上京之号一度被废。《金史·地理志》“上京路”:“海陵贞元元年迁都于燕,削上京之号,止称会宁府,称为国中者以违制论。大定十三年七月,复为上京。”中华书局点校本校勘记指出,《海陵纪》正隆二年(1157)八月甲寅有“罢上京留守司”的记载,据此推断海陵削上京之号应是正隆二年的事情。(第578-579页)按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以下简称《要录》)卷164绍兴二十三年(1153)三月小注引海陵王迁都燕京改元诏,有“上京、东京、西京依旧”的说法(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2682页),可知贞元元年迁都时尚未削去上京之号,《金史·地理志》此处所记不确。 ③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以下简称《会编》)卷166,绍兴五年正月所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影印光绪三十四年许涵度刻本,第119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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