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因市舶而成豪富,其居宅中“建楼十楹,以贮姬妾,谓之梳装楼”。杨梓笃信佛教,“饭僧、写藏、建刹、遍两浙三吴间”。曾为海盐禅悦寺铸钟,“用海外铜五千四百八十斤范铸,建六丈楼悬之,声闻数十里”。所谓“海外铜”是“倭产”,亦即日本出产的铜,当然是通过海道贸易得来的。(32)杨家有“家僮千指”。杨梓以“善音律”闻名于世,据说杂剧《豫让香炭》、《霍光鬼谏》、《敬德不服老》都出于杨梓之手。(33)杨氏祖孙三代都与通晓音律的当代才人学士交游。散曲名家张可久有《〔越调〕小桃红·别澉川杨安抚》。这个杨安抚应是曾任安抚使的杨发。(34)杨梓则与畏兀儿(今维吾尔族)人“阿里海涯之子云石交善”。阿里海涯平宋时立有战功,官至行省丞相。其子名贯只哥,其孙小云石海涯便“以贯为氏,复以酸斋自号”。(35)贯云石(酸斋)是享有盛名的散曲作家,“云石翩翩公子,无论所制乐府、散套,骏逸为当行之冠,即歌声高引,可彻云汉,而康惠(杨樟谥康惠--引者)独得其传。”樟之子杨楧、杨枢“复与鲜于去矜交好,去矜亦乐府擅场”。“去矜”是鲜于必仁的字。杨氏既是一富贵家族,又富有艺术气氛。“以故杨氏家僮千指,无有不善歌南、北歌调者。由是州人往往得其家法,以能歌名浙右云”。(36)元、明之际南戏中有所谓:“海盐腔”,实际上就是由橄浦杨氏这个航海世家中传出来的。(37)有人把海盐腔的形成完全归功于贯云石(酸斋),其实是不准确的。 杨发,杨梓两代经营航海事业,在元代为数不多的航海家族之列,影响是比较大的。杨枢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耳濡目染,对于航海自然有一定的知识。杨梓两子,似乎有意安排,长子早日进入仕途,次子继承航海事业,以此来保持家族的继续兴旺。杨枢之被致用院选中,起决定作用的应是他们家庭背影,很可能就是杨梓活动的结果。而杨家的财富,又使杨枢的第二次航行成为可能。这两次以接送伊利汗国使节为名实际上进行大量贸易活动的航行,使杨枢声名大振,立即由白身成为阶从六品(忠显校尉)的海运副千户。元代荫叙之法,从三品子,从七品叙,而且限于嫡长子一人。(38)杨枢之兄杨楧,字国材,“大德中,大臣以康惠公(杨梓--引者)劳于国,请官其子以劝忠业,上可其奏,授敦武校尉、赣州路同知宁都州事”。(39)教武校尉即为从七品。相比之下,可见杨枢受到了特殊的优遇,这也正说明了元朝政府对加强与伊利汗国之间联系的重视。长期的海上生活,使杨枢积劳成疾,在家养病闲居将近二十年。 杨枢之兄杨楧字国材,“颇涉猎经史,又习国字(蒙古字--引者)语言”。出仕后不久即于大德癸卯(七年,1303年)病死,年廿一岁。(40)此时杨枢正在海上航行。杨梓则死于“泰定丁卯(四年,1327年)冬”。(41)杨枢成为一家之长。就在这一年,他重新出仕,任昭信校尉(正六品),海运副千户,目的显然是在父亲死后支撑门户。天历二年(1329年)率领海船运粮到直沽,这是他最后一次航海活动,导致旧病复发。至顺二年(1331年)去世,杨氏的下一代,可考的有杨楧之子杨元坦,“至元再之四年(1338年),以祖荫授从仕郎、饶州路余干州判官”。从仕郎亦为从七品,与其父同。后“通守(同知路事--引者)常州”,死于至正丁酉(十七年,1357年),年五十五岁。(42)从他的仕途生涯看来,与市舶、航海均无关系。杨枢之子元德、元诚、均无记载可考。杨家上三代家族中主要、人物以航海为业,故能兴旺发达。到杨元坦时,恐怕已不如前。而杨元坦去世之日,正是张士诚割据浙西之时,社会的巨大动荡必然导致与元朝关系密切的杨氏家族走向衰落,这是可以想见的。(43)明朝建立以后,朱元璋将大批浙西富民迁往凤阳,澉浦杨氏亦在其列,杨氏旧居“废为延真观”,梳妆楼积满尘埃。(44)澉浦杨氏家族的历史,至此完全结束了。 (三) 元代的航海事业,由两个方面构成。一方面是以贸易为主的国际航运,向东抵达日本、高丽,向南前往东、西洋,包括今天的东南亚和印度洋地区,远至波斯湾、阿拉伯半岛和非洲的东北部。另一方面是以漕运为主的国内海运,每年经由海道从江南运往大都地区的粮食,起初为数万石,逐渐增多,全盛时为三百多万石。元代海运漕粮先后沿续了七十余年。无论就规模之大,或是持续时间之久来说,都是国内海运史上前所未有也是此后明、清两代(直到近代航运兴起以前)未曾有过的。国内可通行的航线,以海运漕粮的航线为主,向南延续到广东,向北延续到辽东半岛。元代是我国航海事业取得辉煌成就的时代。元代航海事业的成就,为此后不久郑和下西洋的活动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在考察元代航海活动时,有一个现象很值得注意,即便是若干从事航海事业的家庭的出现,除了澉浦杨氏之外,曾经引起中外学术界普遍关注的泉州商人蒲寿庚,便是最著名的一个。蒲寿庚的祖先,应是阿剌伯人,原居广州,至蒲寿庚之父蒲开宗,始定居于泉州。在南宋末年,“寿庚提举泉州市船司,擅蕃舶利者三十年”。(45)关于蒲寿庚在南宋末年的地位和作用存在不同的看法。较早系统研究蒲寿庚问题的日本学者桑原骘藏认为,蒲氏任舶司之职达三十年,后来又任福建安抚沿海都制置使,掌握兵事、民政以及沿海水军,一旦弃宋降元,“有关于宋、元势力之消长实大”。(46)桑原氏这一论点,影响颇大,不少学者接受了他的看法。近来已有学者指出任舶司三十年之说不可信,寿庚在南宋末任提举前后仅七个月。(47)也有学者对此新说持保留态度,认为这个推论与“擅蕃舶利者三十年”的记载“相差太远,证据亦不充份”。意见分歧的关键在于对“擅番舶利者三十年”的记载“相差太远,证据亦不充份”。(48)意见分歧的关键在于对“擅蕃舶利者三十年”的理解。宋朝亡国前夕,方回上书请诛权臣贾似道,有“十可斩”之说,“三曰贪。如似道之贪者,则安得不败人之国。泉之诸蒲为贩舶作(利?)三十年,岁一千万而五其息,每以胡椒八百斛为不足道”。(49)方回在政治上反复无常,人品低下。但他的这段话至为重要,说明蒲氏“三十年”之说在宋末颇为流行,但蒲氏的“三十年”,是“贩舶”“三十年”,也就是经营海外贸易三十年。并非管理市舶三十年。由此亦可知,泉州蒲氏之富在当时已成为权臣贾似道敲诈勒索的对象。方回将贾似道的“贪”作为“贩人之国”的重要原因之一,说明泉州蒲氏叛宋降元,是对南宋政府积怨的爆发,并非偶然。这是过去的蒲寿庚研究中不曾注意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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