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贵高原是古代百濮系之滇、夜郎以及滇越等土著族群的活动空间,土著的考古发现中蛇崇拜资料是最大的特色之一,仅云南晋宁石寨山、江川李家山、昆明羊甫头、曲靖八塔台等东周至秦汉时期滇文化墓地的考古发现中,从生产工具的斧、锛、凿、铲、凿、锄到兵器的戈、矛、剑、剑鞘、啄、叉、钺、匕首,礼乐器的钟、储贝器、仪仗器及装饰品、马具等,均有大量的蛇图像,表现出滇人对蛇的特别宠爱和崇拜(20)。石寨山多件储贝器上的蟠蛇立柱的雕塑,如M1:57A“杀人祭铜柱储贝器”器盖雕刻的祭祀广场中心表柱,柱顶为立虎,柱身蟠绕两条攀爬向上的长蛇,M12:56的同类器,柱身蟠绕一条巨蛇,口内正在吞吃一人。各墓地还常见透空浮雕人物和动物形的铜扣饰,每一件底部都有蛇,两蛇首尾相交蛇身缠绕,或蟠卷于动物、人物形象之下。石寨山的一件两鼓叠置储贝器(M71:142)两鼓从胴部、腰部到足部均布满刻划的动植物景象,就有一组蛇咬飞鹰、蛇咬蜈蚣的图像。工具、兵器的柄、銎、茎部常铸有蟠蛇或立体蛇头,立体蛇头张口露牙,透露出一股逼人的气势。石寨山“滇王之墓”(M6)发现的6件环纽编钟,每件的器身两面各装饰4条龙首(兽形带角、耳)蛇身(无足)图像,这是滇人蛇纹铜器中少有的龙化的蛇形象,是秦汉时期滇汉融合的结果 此外,在华南沿海的史前岩画图像中,也有一些蛇崇拜的历史线索。浙江台州仙居县上张乡西塘村就有多处蛇形象岩刻画,其中最大的一幅2米多长的蛇画,蛇眼圆张,蛇信外吐,蛇身三角花纹雕刻很深、清晰,活力显现(21)。在闽南华安县马坑乡草仔山,也有一幅蛇形岩画,分别是交叉的蟠蛇、母蛇、短幼蛇、蛇蛋等,最大的长达140厘米、宽9厘米(22)。香港长洲岩刻画,展现了四蛇缠绕一起的画面(图九)(23)。台湾高雄县浊口溪上游的万山岩雕群中的孤巴察娥岩雕,题材有蛇纹、人像纹、重圆纹、圆涡纹,其中的蛇形象表现为三角形头部、蟠卷的尾部,与鲁凯、排湾族的艺术一致(24)。 华南早期考古遗存中这些客观存在的大量写实或近乎写实的蛇形象,与汉文史籍记载的华夏视野中对“南蛮蛇种”的认知相吻合。华南蛮、苗、越、疍各族不具有自身的文献历史,“南蛮蛇种”是上古华南土著蛇神祭祀、蛇神禁忌等特殊的“他文化”景观先后映入华夏人文视野后汉文史籍的“话语”。前引《说文解字》卷十三篇(上)“虫”部“南蛮,蛇种,从虫、亦声。”“闽,东南越,蛇种,从虫、门声。”《山海经·海内经》载:“南方有赣巨人,……又有黑人,虎首鸟足,两手持蛇,方啗之。……有人曰苗民,有神焉,人首蛇身,长如辕,左右有首……”又《山海经·海内南经》载:“伯虑国、离耳国、雕题国、北朐国,皆在郁水南。”晋人郭璞注雕题曰:“点涅其面,面体为鳞采,即鲛人也。”《淮南子·原道训》载:“九嶷之南,陆事寡而水事众,……于是人民披发纹身,以像鳞虫。”高诱注:“文身,刻画其体内,点其中,为蛟龙之状,以入水蛟龙不伤也。”《越绝书·九术传》云,“于是作为策楯,婴以白璧,镂以黄金,类龙蛇而行者,乃使大夫种献于吴。”《吴越春秋·阖闾内传》:“(子胥)造筑大城,……立蛇门者,以象地户也。阖闾……欲东并大越,越在东南,故立蛇门,以制敌国。……越在巳地,其位蛇也,故南大门上有木蛇,北向首内,示越属于吴也。”明邝露《赤雅》“上篇”说:“疍民神宫,画蛇以祭,自称龙种。”清陆次之《峒溪纤志》也说:“疍族,其人皆蛇种,故祭皆祀蛇神。”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载:“(潮州)疍人,有姓夷、濮、吴、苏,自古以南蛮为蛇种,观其疍家,神宫蛇像可见。”因此,华南史前、上古考古遗存中的大量蛇形象内涵,应就是“南蛮”土著自然崇拜、图腾信仰中崇蛇文化的证据。 二。民族志上华南各族蛇图腾寻踪 秦汉以来,伴随着秦汉中央王朝对华南地区逐步实现的军政统一、民族同化,华南地区的社会文化史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以土著为主体的“南蛮”社会逐步发展为以“汉民”人文为主的“大杂居”、“遁逃山谷”的“南蛮”后裔各族为次的“小聚居”的局面,这种民族文化格局迄今仍未有大变。“南蛮蛇种”的图腾文化在黎族、壮族、侗族、傣族、苗族、畲族及台湾原住民社会中仍有强烈的表现,甚至在当代华南“汉民”社会中也有深刻的印记,这些都是史前、上古华南土著的文化余绪。 1.黎族的蛇祖传说与蛇纹文身 海南古属“岛夷”,周汉有“儋耳”、“雕题”人群,汉唐以来为“骆越”、“俚”、“俚僚”所居,属百越的范畴,唐宋以来形成“黎”,为壮侗语族黎语支。当代黎族蛇图腾崇拜完整地表现在创始神话、图腾禁忌、纹身内容等方面。黎族各支系的创始神话分别有“黎母山传说”、“勾花的传说”、“蛇郎”、“蛇女婿”、“五妹与蝻蛇”等,都说黎族始祖来源于蛇。黎母山位于琼中县西北部,号称黎族发祥地,据万历《琼州府志》卷三“山川”载:“黎母山,(定安)县西南三十里光螺都,虞衡志云山极高,常在雾中,图经云婺星现此山因名。旧志又以雷栮蛇卵生一女号为黎母”(25)。“勾花的传说”谓上古海岛一巨蟒生卵破出“蛇女”,蛇女长大,与过海采香男子结婚,生下一男孩,不久丈夫去世,剩下母子二人,而海岛荒无人烟,蛇女恐儿子难于婚配而绝后嗣,就与儿子商议,让儿东行寻找配偶,自己则用“勾花”之法在脸上锥刺绣面,然后抄近道与儿子相遇,因儿子已认不出母亲,遂结为夫妻繁续后代(26)。“蛇郎”故事说,古时一对孪生姐妹阿花和阿香常在月光下编制箩筐,一日漂亮的妹妹阿香发现箩筐内有一只大蟒蛇,蛇要阿香嫁给它,阿香说她不会嫁给会咬人的蛇,蛇就威胁阿香要杀死她的父母,阿香就随蟒蛇进山洞,逐渐夫妻和睦繁衍后代,成为黎族先祖(27)。 由于认同蛇是祖先灵魂的化身,蛇是黎族社会文化中的禁忌对象。三月三节是美孚黎人祭拜祖先和青年男女以歌为媒相恋的传统节日,人们都要祭拜祖先墓地,烧香供品,祈求保佑。如在墓地周围发现蛇,就认为是祖先灵魂的显现,神圣不可侵犯的程度,对它十分崇敬;如果万一无意中伤害了它,就必须举行赎罪仪式。东方县的黎族冒犯或伤害蟒蛇(俗称蝻蛇)时,肇事者杀猪备酒菜,到肇事地点请祭,还要架锅升火,熬煮中药,以藤条代蛇,为蛇涂药疗伤,祈求“祖先”不要怪罪。琼中县黎族以每十二天为一周期,每天以一种动物作为称谓,而蛇日是可以进行诸如盖房子、下秧苗、订婚结婚等重要活动的吉日,人们选择在蛇日进行重要活动,就是祈求蛇图腾保佑平安和祈求顺利(28)。 黎族是华南最重要的文身民族之一,蛇图腾的文化内涵也表现在文身形态上。宋周去非《岭外代答·黎蛮》说:“其妇人高髻绣面”;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女及笄,即黥颊为细花纹,谓之绣面”;《广东通志》卷二十八说,黎俗“女将及笄,置酒会亲属,女伴自施针笔,涅为极细虫蛾花卉,而以淡栗纹编其余地,谓之绣面。”黎女绣面文式的“虫蛾花卉”应就是蛇纹。在近代民族学上最早对黎族文身调查的是民国时期的刘咸教授,他看到的黎族文身的“斜形文素”甚似蛇身纹样(29)。从海南文身的图式来看,跟蛇纹类似的文样主要是复线添点状纹样,身上有斑点的蛇很多,如中国水蛇、草游蛇、丽纹蛇、点白蛇、麻斑游蛇、草花蛇、红头锦蛇、蟒蛇等,“美孚黎”的妇女在脸部和四肢均刺上蝻蛇状纹样,因而得名“蝻蛇美孚”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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